不知不觉,地上的荒草已经被常星留拔光了,他回过神来,突然发现耳边清静了许多,树林对面的尖叫和欢呼声都低了下去,唯有密集的树梢中传来海浪一般呼啸的响动,显得一片寂静。
反观神社,内置的结构很空旷同样也十分残破,原本放置神像的高台上只剩下破碎的陶瓷和瓦片,上面缤纷的油画色彩已经在褪去了光亮,像是过时了的对联褪去醒目的亮红色。神像底下的贡品台上空空如也,在一边,黄铜镶边的香炉翻倒在地,倒出来一片如黄泥般的炉灰。
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的神社,在岁月底下呈现出残破的模样。
一阵雄厚的声音从神社的顶部传过来,像是有人站在屋檐顶上说话,说话的声音传达到底下的四个角落,在空荡的房间内形成回音,“就是这么一副落魄的模样吗?”
常星留一惊,猛地循着声音抬头望去,顶上只有漏了几片瓦的屋顶,天光从顶上泄漏进来,偶尔几滴水从瓦片的缝隙间滴落。
“谁?”常星留站起身来,满手的泥头和灰尘。
接下来的场面却让他无比惊诧,在他面对的地方,一道灰白完整的石灰墙壁上,一个漆黑的影子投在了上面,影子毫无规则,边角模糊,更像是有人不小心把墨水桶打翻在了上面。而影子几度扭动,像是要从某种束缚之中挣扎出来,它竭力地膨胀,像是一只被鼓足了气的气球。
直到膨胀到了一定的极点,墨水开始不甘于停留在灰白的墙面上,一点墨水被从墙壁上挤了出来,落到了墙壁之外的空气里,而它并没有滴落在地,而是悬停在空气里,仔细看去,发现那突出来的墨水块还和墙壁上的黑团连在一起。
常星留看着这个场景不亚于看到里面看到的童话故事,有一个叫马良的少年捡到了一根神笔,他在墙壁上画了一头牛,于是画里的牛的鼻孔里喷着白气,“哞”地一声从墙上走下来,昂首踏足,神气十足。
可他眼前的却不是一头牛,而是一匹马,马头从墙上脱离出来,像是一匹马透过了整面墙壁从背后钻了过来,虽然是一片漆黑的形态,可常星留却感受到了那匹马不善的眼神,像是把他当作了某个敌人。
马嘴上挂着马嚼铁,马身两侧挂着马镫,从墙上下来的是一匹战马,马身上还端然坐着一位将军的模样,头戴铁盔,一身戎装,虽然看不见他的面目,却能感到对方凶狠的目光正盯着常星留。
墙上的墨水变成了站在眼前的一名骑在马背上的将军,手里握着无锋无矛的长枪,看似就像一根黑色的长棍。而墙壁上恢复成原来的模样,没留下一点墨水的痕迹。
常星留瞪大了眼睛,不由得说道,“变魔术呢?”
马背上的将军无言,将长枪横着,枪头直对着常星留,毫无预兆地,枪尖忽然拔长,仿佛发射出去一样,以极端的速度迸射而出,墨色的枪身中似乎藏着利刃一般的寒光。
枪尖在常星留的瞳孔中无限放大,他浑身一个激灵,激得侧身一跃,堪堪闪过了枪尖,只听见耳后一阵脆响,他回过头去,看到神社的大门已经被洞穿了,一个近乎平整的四方洞留在了铁铸的门扉上。
他顿时后怕起来,这要是没闪过去,洞穿的就是他自己了,他并不觉得自己要比铁门硬一些。
“喂,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?哪有上来就开打的?”常星留指着对方,也不知哪来的勇气,“动手前要先自报家门知道不?”
骑手的长枪第一次没有击中目标,他再次横过枪尖,对准了常星留,常星留以为他又要动手,赶紧绷紧了身子随时准备躲闪,可他摆着姿势半天没有动静,反倒是瓦片上漏进来的水突然变大了,像是扭大了水龙头一般,水流如注。
“你太弱了。”骑手说。
“你中二了。”常星留不甘示弱。
骑手突然身形一动,驱动着胯下的战马向前奔驰,他和常星留的距离不过十米,训练有素的战马打着响鼻一记跃起,干脆利落地缩短了两者之间的距离,常星留抬头看去的时候,那马蹄下的铁掌离他不超过一米。
凛冽的杀气如同长风扫地,迎合着对方的身形直面扑击在常星留的面目,他忽地一哆嗦,说,“我就是开玩笑,大哥别激动……”
“你不应该来这里。”空中的骑手冷冷地说道。
枪尖从空中向下扫过,同样的枪尖跃起了黑色的锋芒,常星留看到了锋芒的发射,绷紧的腿部肌肉开始运作,他侧过身子,以一记漂亮的转身躲开了锋芒的攻势,如同篮板底下回转跳投,毫不拖泥带水,没有多余动作,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,他的动作像是风中的燕子一般轻盈……
他转过身刚想嘲笑骑手,却看到骑手已经收起了长枪扔在一边,换作了另一侧的拳头正面轰击了上来,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用长枪进攻,早已经在手中攥紧了拳头,力量积蓄其中,爆发出雷霆般的力量。
“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?”常星留一愣,已经躲不开了。
常星留正面中拳,被一股大力轰得倒飞出去,一路摔出了神社的大门,在外面泥泞的小道上翻滚了数圈。
湿润的触感落在他的身上,他一抬头,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暴雨,雨水沉重地砸在他的身上,仅仅几秒过后他就浑身湿透。他抬头望向神社,发现神社里漫出了一地的积水,战马和骑手都消失不见了,从瓦片漏进去的暴雨裹挟着里面的陶瓷片冲刷出来,油画的色彩稀释在水中,浮在水面上像是油腻的彩虹。
看这雨像是已经下了挺久了,可他刚才在神社里却完全没有感觉到,下这么大的雨,出来远足的学生一定都慌了神,可他的四周静悄悄的,没有任何人的声音。
世间空荡荡地,像是忽然世界就剩下他一个人。
常星留站起身来,浑身湿透,雨水打在眼皮上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,腿脚泡了水像是拖着石头一样沉重,他摸索着从小道走出去,原本在这里休息的几百号学生此刻都消失不见了,他站在那里,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身后有一阵细微的声音,他扭过头,发现石阶下面的凉亭里还站着一个人,他往下走过去几步,发现是刘主任,他正打着电话,另一只手捂着耳朵,声势浩大的雨让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。
常星留从没有像这样觉得看到刘主任是一件如此高兴的事,他凑过去,喊了一声。刘主任怔了一会,放下手机打量着凉亭外的落汤鸡,他仔细辨别了一会说,“远足的学生?你怎么还在这里,赶紧去上面祠堂!”
“同学都在上面吗?”
“都在祠堂避雨了,突然下的暴雨,谁都想不到,下山的路不好走,只能先留在山上了。”
“是阵雨吗?”常星留问。突然眼前一黑,被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地被罩在了脸上。
常星留摘了下来,拿在手中,是刘主任的夹克外套。
抬起头对上刘主任不耐烦的眼神,“披上衣服赶紧走,我忙着呢!再淋雨了我可不管!”他握着手机,紧锁着眉头,把外套丢给了常星留,自己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色背心。
常星留心中一暖,“刘主任……”
“赶紧走,我正打电话叫车呢!上去之后老实点,别乱跑!”刘主任一副赶他走的模样。
刘主任的语气强烈粗鲁,常星留听出了他话里的关心,他默默地把外套披在了身上,返身往山上走,背后传来刘主任的大声说话,“帮我叫一辆公车上山来!快一点!不行就叫小巴,什么容不下,多叫几辆不就行了?”
声音渐渐落在了后面,常星留往山上走去,山间的小路因为泥土被雨水打湿而变得无比湿滑,石阶的缝隙里漫出来泥浆,导致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。
一节石阶上,他看到掉在地上的那盒生日蛋糕,显然是下暴雨之后匆忙之间掉落的,上面的奶油被搅得稀烂,还清晰地留有几个浅浅的脚印,看来这场暴雨来得很不是时候,那群欢乐的人还没来得及享受美味的蛋糕。
他避开了奶油往上走,石阶的尽头是山峰的顶部,是一出较为开阔的平地,平地的正中央,在开垦出来的地面上搭建了一座简易的小祠堂。瓢泼的大雨从屋檐中挂下来,这座祠堂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孤岛。
常星留推开门进去,里面的人群抬起头来,一双双眼神全都落在了进门的人身上,所有人都在打量着这个浑身湿透的家伙,从而推测着外面的雨势究竟多有惊人。常星留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些手足无措,还好人群中有一个人站了起来,兴奋地朝他招手:“星留,这里,这里!”
常星留一看,心中一喜又一暗,招呼他是何莲芝,可她的头上还戴着那顶可笑又幼稚的寿星帽,不知怎么地,好像胶水一般稳稳地戴在脑袋上,纵然暴雨都没能打落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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