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星留猛地惊醒过来,耳边传来空调外机细微的噪声,微风从衣袖之中穿过,带着丝丝点点的凉意,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,背上传来衣服湿润的触感,他出了一身的汗。
他睁着朦胧的眼睛环顾四周,这是一间不过十平米的小房间,四套上下铺的铁架床占据了房内的大部分空间,剩下的只有几张椅子,和吃剩下的外卖盒子以及空了的牛奶箱吞并了其余的空间。床头挂着未干的袜子,床底摆着破旧的球鞋。
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场景,他的高中宿舍,他在这里度过了高中三年,今年是最后一年,他高三。
梦中的场景都在脑海中逐渐浮现了出来,就好像是观看了一部极度真实的电影,乃至于在落幕的时候,那些精彩绝伦的画面还残留在眼前,仿佛身临其境。
暴雨、大楼、爆炸、车祸、血……繁琐而又具体的细节被他逐一回想了起来,他伸出手触摸额头,没有伤口也没有变形,他放下手来,手里干干净净,除了一些被擦下来的汗水,没有血。
窗外传来几声高亢清脆的鸟叫,蝉鸣声不绝于耳,带着满满的夏天气息,一切都似乎在提醒着他,这才是真实的世界。
“只是一场梦?”常星留一阵恍惚。
“你醒了?”室友杨于奇转过头来,看着一脸惊慌的常星留,看到对方眉前的碎发仿佛被雨点打湿了的柳叶,贴在额头上,他不禁咧了咧嘴,“怎么了?开着空调还会出汗?有那么热吗?”
说着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眼神看过来,脸上写满了“可能是肾虚”,他自己此刻却只穿一条裤衩,牙刷挂在嘴里,牙膏的白沫贴着嘴边,流到了下巴处。
厕所里传来更大的动静,看来是谁打翻了脸盆,翻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动静,常星留稍微清醒了一些,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一看,“五点二十?你们这么早起来做什么?”
外面灰蒙蒙的,像是太阳还未升起。却似乎听见了熟悉的义勇军进行曲,广播体操集合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一首。
杨于奇一边穿裤子一边刷牙,“今天要远足,你忘了?五点半就要集合了,我们都快迟到了。”
“远足?”常星留似乎想起了什么。
游跃从厕所里端着脸盘出来,一脸没睡醒的模样,毛巾披挂在肩上,头发乱成一团,只是沾了水随便用手抓了几下而已。杨于奇见到厕所空出位置来,连忙挤进去,只穿进了一条裤腿的他蹦跳着,伸手抓住另一条裤腿,像是一只闹腾的鬣狗。
“你还不起来吗?已经五点二十五了,刘主任可是会发火的。”游跃提醒道。
常星留一个激灵,刘主任这个名字是整个高三年级的噩梦,真正地达到了人人谈虎色变的程度,刘主任的最大特色就是笑面虎,他越是气极脸上却越是挂着灿烂的笑容,你要是觉得自己运气好,遇上他心情不错的日子,那就错了。因为隔天你就会发现自己的名字挂在电子公告板上来回滚动一整天。
就好比古代游街示众的死刑犯,被一双双眼睛利刃般在身上游走,生不如死。
他从床上下来,正遇上杨于奇和谭明一同洗簌完毕出来,寝室三个人此刻已经整装完毕,只剩下常星留一个人穿着背心和裤衩,像个落魄的流浪汉。
“抓紧点吧,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。”三个人背上书包,留下了一句话出了门,常星留这才想起来,他的背包空空如也,他没有准备远足的食物和饮料。
没过多久,门又被打开了,杨于奇一脸慌张地进门,走到桌子面前一把抓住上面的东西就往外走,显然是因为走得匆忙而遗落下来的。常星留定了定神,杨于奇的手里握着的是……一顶寿星帽,接着又匆匆地出了门。
就是那种十分落俗又常见的纸板制作成的王冠模样,上面还有极度夸张的字体写着“Happy Birthday”,很明显是用来庆祝生日用的。常星留以为只有七岁以下的小孩子才会喜欢这种帽子,没想到杨于奇还有这种喜好。
等等……寿星帽一般都是别人准备给过生日的人,杨于奇是要给谁过生日?常星留忽然心里一动,像是搬开了阻隔溪水的石块,一股温润而又清澈的水流从心中流了出来。
今天是4月20日,常星留的生日。
他忽地心情一片晴朗,原来因为奇怪的梦而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,他哼着不成名的调子飞快地洗簌了一番,在房间里跳动莫名其妙的舞蹈,像是疯狂的鸡仔,最终也跳出门去。
跑了几步赶上了提前走的室友,常星留热情地挽住杨于奇和游跃的肩膀,兴奋地喝道,早上好!
杨于奇明显被吓了一跳,手紧紧地攥着书包带子,和游跃两个人对视一眼,面面相觑,脸上写满了窘迫。
常星留看着他们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更加确定了,又想着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明显,免得破坏气氛,他们要是知道处心积虑的小秘密被他看穿了该有多尴尬?
于是他轻咳了一声收敛一些姿态,说,今天是个好日子呢。
杨于奇和游跃也连连点头,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呢。
等他们过去的时候,全班已经集结完毕了,班长何莲芝皱着好看的眉毛走过来,“全班就你们寝室来得最晚。”
看得出来何莲芝今天精心打扮过了,虽然学校要求学生在校园里要一直穿着校服,但今天例外。何莲芝穿着一条洁白的短裙,收拢了裙边,更适合运动的装束,脚上一双白色布鞋,特意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挂在脑后,随着她的走动而轻盈地跳跃,看上去运动风和唯美风并存。
游跃赶紧贴上去,“这么特别的一天,当然要精心准备一番啦!”杨于奇在一旁附和。
“好了,别说了,”何莲芝心情不错,摆了摆手,“快进队伍里去。”
寝室四好汉得了令地往人群里钻去。
乐兰中学每个年级都有远足的活动,被叫做是“步行者”项目,具体是为了锻炼那些饱读诗书而又缺乏锻炼的学生,同时也是为了让莘莘学子了解到“成功来之不易,坚持就是胜利”这种从小念到大的至理名言。
这还是校长的原话。
高三的远足和高一不同,高一的距离是18公里,而高三是42公里,从校园一路沿着街道穿行,远离拥挤的人潮和林立的高楼大厦,越走越荒凉,街道的尽头在郊区一带,他们将深入郊区之中,并沿着郊区的山脉一路向上,走的都是九曲回转的盘山公路,实际上要比简单的42公里会更加耗费力气。
常星留跟着队伍走出校门,走着走着他就落在了班级的最后面,其他的三个室友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,刚出校门就看不到人影了。由于不能在街道上占据过宽的路面,所以远足的队伍都是二人一组并排地走着,常星留没找到聊天的伴,一个人慢慢地就踱到了最后。
他偶尔听着前面的人聊天的话题,无非又是某某某今天穿的什么,带了什么吃的,或者是哪个明星拍了哪部电视剧上了哪个节目了,再就是隔壁班的谁谁长得好看。
高中生的日常就是如此,直白而又单纯。
前面的人群忽然提高了音量,引起一阵喧哗,常星留往前望过去,原来是几辆警车拦住了路面,本来路面上的一切车辆都要避让这么一大群学生过街,然而这几辆警车直接截断了路面,急速驶过,像是一把切断流水的利刃,干脆而又果断。
学生的队列停了下来,目送着警车离开,隔了好远还能见到警笛的声响。
队伍又重新接上了,前面的人聊天话题也跟着变了,常星留在后面走着,突然听见了“车祸”两个字,脑海里闪过一丝不安,他走近了搭上那个女生的肩膀,“你刚才说车祸?”
女生皱着眉头转过脸来,是班上的小美女李冰沁,她今天在耳边上别了一对透明的水晶耳环,转过头的动作看起来像是旋转的音乐盒,透着阳光发出夺目的光彩。
她转过头来看到的是常星留,半张脸垮了下去,明媚的笑容僵在脸上,没好气地说,“你干嘛?”
“你刚才提到车祸了,是那几辆警车有关吗?”常星留忽视她的不满,问道。
“我也是听别人说的,好像是望江西路和高速公路那一带,昨晚上两辆车撞一起了,听说还挺严重了。”
望江西路?挺熟悉的路名,好像在哪里看见过。
“是什么牌子的车。”常星留稍微有些激动,手中的力道不禁加重。
“啊疼!”李冰沁打掉常星留的手,撇了撇嘴,“我哪知道去了?真的是!”
常星留沉默地看着西边,他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,身体里像是有一根筋慢慢地绷紧了,发出咯吱的动静来,他忽然扭过头眺望另一个方向,那里矗立着一栋本市最高的大楼。
问鼎大厦。
是的,他想起来了,望江西路和问鼎大厦,都是在梦中出现的景象,梦中问鼎大厦被炸掉了,于是他在暴雨中乘着车逃离这个城市。
他的目光所及,问鼎大厦的顶部完好无损,顶部的弧形玻璃反射着晴朗明媚的阳光,像是一颗白天里耀目的明星,如同挺立在城市中心的巨人,无时无刻彰显着自己的地位和身价。
常星留松了一口气,梦就是梦,他有些反应过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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