幼弟年方五岁，刚刚过了车轮高度，被士兵强行从母亲怀中拉走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半是懵懂半是惊惧地看着我:

「姐姐，我不怕……」

我冲上去死死抱着幼弟软软的小身子，军士用刀鞘大力打折我的手腕，趁我剧痛难忍，硬是拉走了幼弟。

母亲摇摇晃晃站着送他离去，转过身便撞柱而死。

我扶着骨折的手腕，扑在母亲身上，哭不出来，痛彻心扉。

宋府女眷们从朱门大户中押解出来，用绳子连成一串，京中百姓在街边指指点点。

不知何人扔了一片烂菜叶到我身上:

「奸臣叛国，他家女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! 」

百姓们神情亢奋，争先恐后辱骂着我们，污水跟着铺天盖地泼过来。

年纪小的族妹们一路走一路哭。

迎面遇上方家的送葬队伍。

我的未婚夫婿方子然走在最前头，披麻戴孝，木然前行。

我与他擦肩而过，耳边传来他含着恨意的话语:

「宋琳琅，我与你，不死不休 ! 」

我抬头看天，随后闭上眼。

那一天的天空，碧蓝如洗。

与今日的天空别无二致。

肖怀瑾站在梨花树前，为我绾起的发髻插上一支白玉衔红珊瑚步摇:

「琳琅，今日去端王府献舞，这支步摇更是衬你。」

我的身份泄露之后，京中显贵们但凡与远安王说得上交情好的，都发来帖子，想要我去他们府上为宾客们舞上一曲。

人们对教坊司中其他舞妓都没了兴致。

能让昔日首辅的孙女献舞，仿佛是一件颇有面子的谈资。

肖怀瑾不置可否，挑来捡去，选中了端王。

我坐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，从侧门进了端王府，避开了正门的车水马龙。

大老远都看得出，今日的端王府，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。

好就好在，端王府大得很，百来号人都能坐得下。

女宾与男宾们中间用结实的屏风隔开，上百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舞台上的我。

这其中，一大半的脸都是我曾经见过的。

方子然与他的妻子林幽若，也在台下看着。

方子然自不必说，看我的眼神依然不齿而痛恨。

林幽若端坐在女宾前头，一双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我这身舞伶的打扮，小巧的唇线漾出一丝笑意。

鼓点响起，我伸出戴着丝质手套的双手，长袖招摇飘荡，纤腰轻折，随着丝竹管弦乐声，舞动清风。

刚才还弥漫在耳边的嘲笑起哄之声逐渐消停了。

曲终舞毕。

台下安静片刻，有人扬声笑道:

「没想到啊，宋章那老儿的孙女，身姿如此曼妙，难怪远安王视若珍宝。」

我静立台上，甜甜微笑，顺着话音看去。

原来是林幽若的兄长，礼部侍郎林枫的长子林海明。

五年前，他得我祖父指点一篇文章，都能高兴得热泪盈眶。

女宾们面有不屑，嫌恶地扫了我几眼，大多转过头去低声交谈。

有尖刻话语从她们中间响起:

「真是伤风败俗，她竟还有脸皮活着 !」

「得了远安王的宠，自然不想死。」

「瞧你那眼皮子浅的样儿，她是什么身份，不过是远安王的一件玩物，几年后王爷腻了她，还不知道打发到哪个窑子里了此残生。」

「可怜呀……」

「她活该 ! 」

我眨眨眼，躬了躬身便打算退下。

挨过这五年，这种尖酸刻薄的话对我已没有什么攻击力。

林海明的眼珠子始终绕在我身上，忽地再次提高音量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