陛下请回吧。」

我惊愕地看着他，来不及阻止。

世间顶好的容貌原也没有那么重要。

我爱他，又如何只是爱那一张脸呢。

可在他心里，我却是这样的人。

他毫无顾虑地刺痛我，只为让我死心，好成全他同我那皇姐。

我开口，声音干涩：「你在怨我，没有救你，让你送死，是不是？」

朝淮倏而笑了，只是那一脸鲜血，触目惊心。

「不。

「陛下爱的是权势，是高位，这不是很清楚的事情吗？

「淮怎么会怨陛下呢？」

我是。

我是爱那至高权力，超过了爱他。

甚至是爱任何人。

我只要最好的。

是他说过，既然是公主，又有什么不敢的。

无可辩驳。

朝淮了解我，更甚于我自己。

燕珺那样愿意为了他放弃王位，为了他去死。

终究动情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。

我颓然垂下眼。

可心中仍是有恨。

燕珺输了。

可她留下了朝淮。

深宫靡靡，我与他共有的，不过是那一段借来的朝暮。

后记：

新历十一年，王女燕泱登基。

在位二十五年，静渊以有谋，疏通而知事。仁而威，惠而信。

女学兴盛皆自其始，天下晏然。

帝面首众，后皆散之。

时人言：孤鹤楼台空，还如一梦中。

——《燕本纪·女帝·卷十一》

番外：

1

鲜有人知，大昭明珠，公子朝淮，有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影身。

生父不知、母不详、无名无姓。

他自幼养在暗处，用秘药削骨，改了一张同朝淮一样的脸。

只为了在任何危险的时刻替他。

譬如，替他去死。

大昭内乱，王后临死前给他种下蛊虫，让他誓死护住朝淮。

不久后，公子朝淮为质，将往燕国。

公子仁善，与之解药。

不想行至边境遇匪。

这是他唯一的、最后的机会。

一念之中，他杀了真正的朝淮，杀了幸存的扈从。

从此李代桃僵，成为「公子朝淮」，现于人前。

2

他在偏僻的宫苑，落得清净。

架不住公主燕泱总爱往那处跑。

她毫不掩饰自己对那张脸的迷恋。

宫中的人总会想办法给他难堪，缺衣少食更是常事。

可燕泱蛮横，从来护着他。

她总笑嘻嘻的：「反正本公主的恶名一向好用。」

她笑得漂亮张扬，浑不在意似的。

可他知道，这小公主在燕宫中也曾饱受欺凌。

并不是真正一帆风顺长大的。

后来小公主提出要与他合谋。

情真意切楚楚可怜的模样，可实在掩盖不了那点蓬勃的野心。

他看得分明，因为他们是同类。

都是为了权势和自由不择手段的人。

他们一样漂亮又卑劣。

明明不是真的爱自己，他心里有点酸涩。

可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般的窃喜。

他们那样般配，心狠手辣、狼狈为奸。

而那一点不安终于在燕泱旁敲侧击询问他玉佩的下落时，尘埃落定。

她救的不是他，真正的公子朝淮。

他知晓。

公子朝淮大难不死，终是难安。

可他愿意还这个「恩情」。

他想，借此卖燕泱一个人情，不至于未来落得无人求援。

3

燕泱总是试探他。

可这不需要。

他是她手里的纸鸢，她不必担心失去他。

因为线在她自己手里。

燕泱问他是否害怕她。

除非因爱生怖。

他没想到燕珺公主竟如此看重他。

跟着燕珺，或许也行？

可仍旧冷心冷情毫无波澜的那一刻，他终于意识到。

他不是想卖小公主什么人情。

他是真的爱她。

是赌燕泱心里有他。

4

计划很顺利。

只是和亲路上再次出现的山匪，那样熟悉。

电光石火之间，他终于想通。

燕泱要他们死。

生死关头仍不忘感慨，她果真如此决绝。

只是他早有准备，本能够顺利脱身。

被捅了一刀的燕珺却死死拽住他。

「你得救我。」

她的衣襟里，漏出了明黄色卷轴的一角。

「燕王真正的遗诏在我这里。

若我死了，手下人会将剩下那份传出去。」

5

他救下了燕珺，也因此受了不轻的伤。

先王遗诏在手，她捏住的不是燕泱的命脉。

而是他的。

诏书一旦流出去，燕泱假传圣旨谋权篡位的罪名被扣上，她苦心得到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。

「你想要什么？

若是王位，你大可不必用此威胁我。」

这个昔日的王女一脸玩味：「我那妹妹到底占了先机，我自然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。

「她如此心狠手辣，能给她添堵也是好的。

「更何况，我是真的喜欢你。」

他当然知道，燕珺的喜欢近乎偏执疯狂。

他闭上眼。

「我答应你，会让燕泱死心。」

6

后来燕泱终于找上门来。

他知道燕珺背后的那些小动作，刻意没有戳穿。

反而着意让她误会。

他说了那些会让小公主心痛的话。

这个自幼苦命的公主啊，只要世上最好的东西。

最好的容貌、最好的华服、最好的宫殿。

和最极致的权力。

一个毁了容的背叛者，想必能让她厌恶。

更何况和亲那日，她本也没想过让他活下来。

他们那些朝朝暮暮的好辰光，原本就是他偷来的。

如今到了归还的时候。

——看见那个毁了容的侍卫第一眼的时候，他就知道了。

真正的公子朝淮。

大昭明珠。

嗳嗳内含光。

智计无双。

他到底不如。

垂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了下来。

7

真正的朝淮得了蒙着面纱出城的燕珺公主施与的钱粮救命。

改名成了赵洄，剜掉了手上那颗朱砂痣，混进了燕宫中。

成为了人人可欺的底层仆役。

惊才绝艳的公子，变成如今让人作践的丑八怪。

世情冷暖尝遍。

被打得半死之时，阴差阳错又被燕泱公主救下。

后来见到公主殿中的那个小瓷瓶，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年少时救下的那个小姑娘。

那个落魄得连乞儿也不如的公主，如今年做得比谁都要好。

那一刻，他忍不住想世事轮回因果，实在荒唐。

燕泱觉得他那张脸漂亮，也能爱上同样拥有那张脸的别人。

而他们，相逢不识。

世人说她狠毒骄横，可他只觉得她可怜。

他情感淡薄，这个公主，也是一样。

既是利用，可也把他从泥潭里拉了出来。

他年少救了燕泱一次，如今燕泱救他一次。

他给燕泱留下隐患，藏起另一张遗诏，暗中助燕珺逃生；

也毫无怨言替燕泱处理这么多年的脏事，鞍前马后。

燕珺施了他救命钱粮，他也给燕珺留下保命的诏书。

谁也不亏欠谁。

8

「朝淮」自己毁容的时候，赵洄就在不远处冷眼看着。

匕首划过脸颊，他下了死手。

发泄着那些年淋漓的恨与怨。

他靠这张脸得到燕泱垂怜。

却也深恨着这张脸。

他这一生的不幸，都由此开始。

他是有罪，可是他的爱没有。

他想，他不奢求她原谅自己的欺骗。

这是最后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