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璇被押到我屋里的时候，我正喝了一碗安胎药。

　　我调整了姿势坐在太师椅上，细细打量着杜璇那双溃破的手。

　　她想张口说话，身旁的婢子见状将她的嘴塞了个满满当当，她只能用那两只玻璃珠大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。

　　我扶了扶额，漫不经心道：「她能在太子面前招摇过市，全靠那一双活蹦乱跳的脚。」

　　一旁的仆人会了意，连拖带拽地将她带了下去。

　　杜璇拼命挣扎，最后也只能在我的眼皮底下任人摆布。

　　我本想留她一命，让她在悲痛欲绝中度过余生。

　　没想到她偏要找死。

　　我近日喜食酸食，大大小小的盘子摆在眼前，我只看到了那盘杨梅。

　　我抬手拿起一颗，便喂进了嘴里。

　　一会儿的工夫，我便觉得腹痛难耐，我往下一看，居然见了红。

　　婢子着急忙慌地请了太医来。

　　「娘娘，是夹竹桃粉。」

　　太医面露惊讶之色，将那淬了夹竹桃粉的杨梅放了回去。

　　我眉心微皱，忍着剧痛。对着婢子吩咐：

　　「去请太子。」

　　14

　　经过太医的积极保胎，最终是有惊无险。

　　毫无疑问，证据直指杜璇。

　　赵恒动了怒，上去便狠狠踹了她一脚。

　　她一脸委屈，看着那盘杨梅连连摇头：「不是我，真的不是我！」

　　的确，没有人比杜璇更恨我，赵恒坚信。

　　赵恒坐在我的床榻边，一字一顿：「拖出去，乱棍打死。」

　　杜璇瞪大了眼睛，瞳孔失色，转而立马奔向我：「姐姐，我错了，你救救我，我……我再也不敢了！」

　　我咬着泛白的双唇，看向赵恒：「单凭太子发落。」

　　杜璇眼见求救无果，准备拉我垫背。

　　不过她还未碰到我，便被赵恒的近侍狠狠按在地上动弹不得。

　　她朝我龇牙咧嘴地大喊着：

　　「是你！一定是你想害我！」

　　「你不得好死！」

　　我冷冷一笑。

　　我死不死不知道，反正，你快死了。

　　我合上了眼，听着外面的凄厉惨叫声。

　　不禁想起很久前的一天。

　　父亲北征，立了军功。

　　母亲得封诰命，宫里赏了许多时兴的料子和各式糕点。

　　我看着那一盘盘精致的糕点咽了咽口水。

　　却发现杜璇在朝我吐口水。她拿起一块儿糕点，咬了一口后便称腹痛。

　　她咬定了是我害她。

　　她躺在床上，对着母亲声泪俱下。

　　母亲轻声安抚着她，转过来瞪了我一眼。

　　父亲听闻此事，急忙赶回家来，对着跪在地上的我就是一巴掌。

　　我委屈极了，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。

　　只因为是杜璇咬定了是我做的。

　　我便要挨打。

　　我不服气，对上父亲愤怒的眸子，我以为我足够坚定，父亲就会相信我。

　　于是我朝他大喊：「不是我，我没有害妹妹！」

　　他气急，使劲儿踹了我一脚，对着下人吩咐：「拖出去打！打到承认为止！」

　　我依旧不服气，直到打到皮开肉绽，我也没有说是我做的。

　　可我抬头，明明看到杜璇在笑。

　　最后，母亲大抵怕闹出人命，才叫人停了手。

　　可我永远都忘不了这天。

　　我回过神来，杜璇已经没了声音。

　　15

　　我到弦月阁时，宋良嫔正在喝茶。

　　她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，我看了都觉得这人十分美好。

　　我轻轻在她身旁坐下，冲她一笑：「良嫔好手段。」

　　她闻言显然一滞，轻轻放下手中的茶，朝我道：「姐姐何出此言。」

　　我打了个哈欠。抚摸着腹中踢打我的孩子。

　　「借刀杀人用得挺顺。」

　　杜璇是什么人没人比我更清楚。

　　她固然恨我。

　　可她惜命得很，若是她真要杀我，大可不必熬到我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动手。

　　在杜府的时候，将我除之而后快不是更加干脆利落？

　　在她喊冤的时候我便知道，不是她。

　　可她实在可恨，欺压了我那么多年。

　　所以我没打算救她。

　　或许，乱棍打死，才是她最好的结局。

　　毕竟，我受过的苦，她总应该要加倍还回来。

　　所以她死以后，我便开始暗中调查良嫔。

　　我查了膳房的记录，又查了采买的记录。

　　最后查起了良嫔院里每个人的底细。

　　果然。

　　她房中的大宫女，曾是医毒世家。

　　尤善用毒。

　　我站起身，对着身后的守卫使了个眼色：

　　「来人！拿下！」

　　直到守卫将她的大宫女重重按下，宋良嫔才错愕地看着我。

　　「你……」

　　我抚了抚鬓，朝着进门的婢子问：

　　「太子可回来了？」

　　婢子摇头，只淡淡回答：

　　「太子说，后院之事，但凭太子妃做主。」

　　我略微沉吟片刻，轻轻点头。

　　「不！不可能，太子不会这么对我！」

　　宋良嫔一脸不可置信，毕竟她和太子多年夫妻情分，又诞下皇长孙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。

　　想来也是。

　　太子从来都是对宋良嫔礼敬有加。

　　因着乳母的原因。

　　也因着宋良嫔往日端方识礼，温柔解语。

　　如今出了这样的事，太子大抵心里失望透了。

　　我微微叹气，转而看向宋良嫔。

　　「宋良嫔意图谋害皇孙，本宫念其侍奉太子已久，死罪可免，送去清宁寺，青灯古佛，了此余生吧。」

　　她一脸不服气，最后却还是在守卫的按押下离我渐远。

　　我抬头看了看天，只觉心头一片清明。

　　16

　　我分娩在即，太子特意恩准母亲来探望我。

　　我坐在金丝雕刻的太师椅上，第一次接受母亲的跪拜。

　　她脸上明显又添了些许憔悴。

　　人非草木，孰能无情。

　　我想她憔悴的原因大抵是知道自己如珠似宝地宠了这么些年的女儿，被亲生女儿打死的缘故吧。

　　我准备上前将她扶起来，可是最后悬在半空的手还是落了下来。

　　我不怪她，并不代表我原谅了她。

　　毕竟，这些年我受的屈辱，她明里暗里都知道，可她总愿意当个旁观者。

　　母女相视无言。

　　「柳姨娘现在如何了？」

　　我端起案上的一盏茶，试探性地开口。

　　若是她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被我活活打死，怕是恨透我了吧。

　　母亲有片刻踌躇，她看着我平静的双眸，缓缓开口：「柳姨娘，柳姨娘她……她在璇儿死的第二日，便咬舌自尽了。」

　　她语气里倒像是释怀了许多。

　　只是我闻言心下一痛。

　　果然，人非草木。

　　即便是她算计了我与生身母亲十数年。

　　我也没办法接受她即刻死去的消息。

　　我捂着胸口，突然感觉有一股暖流从我下体缓缓流出。

　　不一会儿，就连我的裙边也染红了。

　　母亲大惊，急忙上前扶住我。大喊：「太医！快请太医！」

　　母亲眼里的慌乱做不得假，可我与她终究众多嫌隙。

　　眼下我就要分娩，身边却一个能信赖的人也无。

　　我看着眼前的妇人，突然感觉腹痛难耐。

　　原来，她当年生我的时候，也是经历了这般痛苦。

　　我镇静下来，虚扶着母亲，对着婢子一字一句吩咐：

　　「赶紧去，去请殿下回府。」

　　说完我便感觉天旋地转，倒了下去。

　　恍惚间，我看见阿娘嫌弃地跟我说：「你出生时，府里的阿猫阿狗都没来看一眼……」

　　不！

　　不，我的孩子，一定会是最尊贵的皇孙……

　　不会是一个世人嫌恶的“贱种”……

　　不知道我哭喊了多久，最后在一声孩童啼哭响起后沉沉睡了过去。

　　合上眼的那一瞬，我看见赵恒眼角带着晶莹的泪。

　　17

　　他给我们的孩子取名“嘉柔”。

　　他说，我吃了太多苦了，便要我们的孩子一生顺遂美好。

　　「敬尔威仪，无不嘉柔。」

　　我轻轻念叨着，心里高兴极了。

　　嘉柔满月那天，以往打我毫不手软的父亲也来了。

　　他站在那，就那样看着我，像一个极其慈悲，关心女儿的父亲。

　　可是，如今的我，再也用不着这份关心了。

　　我准备起身离开，他却叫住了我：「月儿，是父亲对不起你……」

　　我抬了抬头，看向窗外，努力让眼泪倒流回去。随即淡淡道：「将军为国尽忠，鞠躬尽瘁，对得住岐国江山就好了。」

　　夜里，我梦见了父亲和母亲。

　　父亲怀里抱着我，母亲在一旁擦拭着盔甲，对我盈盈地笑着。

　　就连杜璇都高高兴兴地一声声叫着我“姐姐”。

　　我醒来才发现，原来是一场梦。

　　赵恒从身后拥住我，满眼温柔。

　　我坐起来，认真地看着他，想要对他说些曾经不敢说的话：「太子，我或许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。」

　　从第一次见面，我就在算计他了，后面也总在他面前装得委屈可怜。

　　其实，仔细想想，我和杜璇又有何异呢？

　　都不过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毒妇罢了。

　　他伸手理了理我散乱的头发，在我眉间轻轻落下一吻。

　　他说：「早在八岁那年，见你被杜璇推入水中，却能在水中一舞惊鸿，我便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娶你。」

　　「我的月儿才不是恶人，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