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北辰跑出一截，躲到一个巷口才停下。
他刚刚排队准备付钱时，抬眼看到富贵带着一帮小厮正满大街找他，想必是他爹回来了，那人怕是也到了。
若是往日，让他们找到便是。可今日不同，他有要紧事儿要干，干的是不能让家里人发觉的事，拆了聚贤赌坊也不过是个由头罢了，那所谓的战书也是他自己编的。
富贵啊富贵，还是太年轻，太好骗。
确保周边没人，周北辰脱去外衫，将刚得的话本子往胸口处一塞，利落地踩着巷口堆放的杂物爬上房顶，在房顶上行走如履平地，飞似的朝聚贤赌坊赶去。
这场景若是让周府上下见着，定是要大吃一惊的。三少爷是何时何地师从何人学的轻功，竟到如此来无影去无踪的境界了？
周北辰一路狂飞，一盏茶的时间就已到了聚贤赌坊门内。不过，是后门内。
他轻车熟路上了二楼最里的厢房，推开门，里头坐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正悠哉悠哉喝着茶。
周北辰将门关严实，转过身来便行了大礼，“微臣拜见圣上。”
“行了，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，过来坐。”当今圣上宋南烨边说边拿了个新杯子给周北辰倒了杯茶。
周北辰从善如流，一听这话就立马起身坐到了宋南烨的身边，拿过那杯水一饮而空，“渴死我了，我今日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多时辰。”
这一切换谁都不敢想，当今圣上和混世魔王居然一同坐在京城有名的赌坊里饮着茶。看这架势，两人还相交甚笃。
众人只知周北辰六岁起进宫做宋南烨伴读，在宫里待了六年，但自其太奶奶仙去后便离宫回府，而自那以后，周北辰一日比一日顽劣，交往了许多狐朋狗友，宋南烨也有了新的伴读，除去周家之于朝堂，两人再无交集。
众人却不知，宋南烨十二岁便建立了自己的情报部门——暗司，周北辰乃暗司之首，京城大名鼎鼎的聚贤赌坊就是暗司大本营。
不学无术？那只是他的一层壳。
过去几年里，周北辰不仅顶着家里不准习武的禁令，偷偷摸摸跟着宋南烨给他找的师父学了武艺，尤其将轻功练得出神入化，更是看似与狐朋狗友厮混，实则为宋南烨搜集了许多情报。当年宋南烨能顺顺当当由太子之位登上帝位，这其中可少不了周北辰的功劳。
“你为何要在日头下暴晒？又为何只着中衣？”宋南烨知道这人不着调，可着实没想到，他居然只穿件中衣便来了。
“我爹差人寻我来了，怕被察觉便把外衣扔了。”周北辰将话本子掏出来，“你敢信吗，就为这个我在日头下等了一个时辰。”
“这是何物？”宋南烨将话本子拿到手里仔细端详，微微皱眉。他打出生起就是太子，整日里见的只有四书五经。
“这叫话本子，我说了你也不明白，回头让小顺子给你搜罗几本进宫里，自己看。”周北辰将话本子又拿回自己手里，瞥见了笔者的名字——“旌蔽日”。
旌蔽日兮敌若云，矢交坠兮士争先。
这话本子，有点意思。
“咱们先说要紧事，”周北辰想起富贵还领着一堆人在寻他，得抓紧时间，“我还被我爹关着禁闭，实在是今日之事太过要急，否则我也不会火急火燎叫你出来。”
“岭南那批赈灾款的去向我查出来了。”周北辰压低了声音，“户部侍郎刘越伙同岭南县令钱楠，找人假扮山匪，截了朝廷下发的赈灾款。仗着地处偏远，消息闭塞，为免东窗事发，他们将知情人困在山洞里想活活烧死。所幸那几日都下了雨，山洞内潮湿燃不起火，钱楠派去的亲信脑子怕是不足二两，也不知查看查看，堵了洞门便回去复命。知情人除两个小的身子骨太弱，吸入大量烟毒，我的人赶到时已无力回天，剩下四人只是昏迷，现在安置在梅松山，师父照料着，你放心。”
宋南烨听完，捏着杯子的手狠狠发力，仿佛要把被子捏碎，“我大亓朝就是因为这些蛀虫才每况愈下！”
“朝中势力盘根错节，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竟敢犯下如此大错，这背后定然还有其他我们未曾察觉的势力。”周北辰摩挲着手中的杯子，脑子里已经将这势力的所有可能性过了一遍。
“乱我大丌者，天诛人灭之！”宋南烨字字铿锵，眼中透出坚定的光。
大亓本是国泰民安，国力昌盛，可自他皇爷爷起，朝政便受外戚掌控，到了他父皇，更只是当时李太后宗族的傀儡。好不容易等到李太后薨了，李氏宗族没落了，可是他父皇也人到迟暮之年，力不从心了。
当年他在周北辰的帮助下拿出了五皇子造反的证据，还未等他带兵逼宫就将人关进了天牢，顺利登基。
在其位，谋其政。
他从前怨过父皇，为何不能大干一场，重振山河？真等他当了皇帝，才明白，身居高位，总有身不由己。如今大亓内有贪官污吏、扰乱民心，外有突厥大军、虎视眈眈，意图改革却又遭以太后为首的保守派极力阻止。
宋南烨明白，母后也是为了大亓，怕他年纪小，心智不成熟，满心热忱大刀阔斧地改革却适得其反。
可如今的大亓宛如一滩死水，不改革该如何是好？
宋南烨苦笑一声，“北辰，我只是想要海晏河清，天下太平，百姓不再流离失所，也不再受贪官压迫。这一切为何如此艰辛？”
周北辰也没有答案，只能拍了拍宋南烨的肩头。
两人闷头沉默。
这种无力感，就像被关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洗衣服，必须洗干净，可又看不见是否干净了，只能一刻不停地继续洗。最要命的是，不知道这暗无天日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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