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晌午，菊花正在井边打水，院门口来了一个稀客。

　　是杨氏前几天托的媒婆王婆子。

　　大红的衣衫，头上插花簪银，皮光肉滑的一张大脸盘子上，眉毛描得浓黑，嘴唇涂得猩红，手上提一条绿色丝巾，一个媒婆该有的装扮她一样不少！

　　菊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媒婆，心下估量着这女人是来报喜还是来报忧的。

　　王媒婆见这小丑女静静地站在那瞧着自己，那双清澈的眼睛瞧得她浑身不得劲，不得已咳嗽了两声问道：“姑娘，我是清北村的王媒婆，你娘在家么？”

　　菊花看到这样的媒婆其实是很想笑的，但她也知道此时断断不能笑出来。

　　于是轻声道：“您先坐会儿，我娘一会便家来了。”

　　王媒婆裂开鲜红的嘴唇，灿然一笑道：“嗳哟，你一定是菊花吧！真……真懂事！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

　　王媒婆坐在院子里，一边晒太阳，一边四处打量。当她看到那一大池子的橡子果，大惊小怪地问道：“菊花，那池子里泡的是啥哩？”

　　菊花淡然地瞅了她一眼，半天才回道：“沤粪！”

　　王媒婆张大嘴巴——她可没见过这么沤粪的。

　　但瞧着菊花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，只得作罢。

　　心想这丑丫头的确古怪，难怪人家刘富贵觉得有这样一个累赘不好结亲。

　　等杨氏和郑长河挑着柴草从山上下来，王媒婆立马腾地站起身，扬着手中的丝巾叫道：“郑嫂子，可回来了。我可是等你半晌了哩！”

　　菊花在厨房听见，暗道真是鬼话连篇，才这么一会工夫，哪里就是半晌了？

　　杨氏急忙拍打着身上的灰尘道：“王奶奶，真是对不住，让你等这么久。我刚在山上耙柴哩！”

　　王媒婆见杨氏回来了，话立即多了起来，龇着红嘴巴笑道：“没事，谁家不忙哩！郑嫂子，你这闺女可真勤快呀！”

　　杨氏嘴里谦虚着，晓得她也就是随便一说，并不当真的。

　　今儿来这，看来是刘家塘的事有回音了。

　　于是，她搬了根小板凳，坐到王媒婆的身边，扬声对厨房里的菊花叫道：“菊花，抓些卤花生米出来招待你王奶奶！”

　　又满脸歉意地对王媒婆说道：“家里穷，也没啥好东西能拿出手，叫王奶奶笑话！”

　　王媒婆见她待自己客气，喜得眉开眼笑，连连摆手，将那丝巾舞得直飘！

　　杨氏轻声问王媒婆道：“王奶奶，你今儿来，是那边有消息了？”

　　王媒婆抓了几颗花生米丢进红嘴唇，嚼巴几下，咂摸一番赞道：“这花生米咋弄的？忒香哩！”

　　杨氏只好等她吃完，一边赔笑道：“是我家菊花弄的，放了些八角、辣椒、用肉汤熬出来的。”

　　“嗳哟！这闺女真是手巧啊！”王媒婆红嘴唇不停地转动着，吃得高兴，也不吝啬赞美的话。

　　好一会，她才喝了口茶，意犹未尽地对杨氏道：“郑嫂子，我也不拐弯抹角了，这刘富贵说啊，还要留闺女两年，现在不想说亲哩！”

　　她说完这话，就盯着杨氏的脸色瞧。

　　杨氏早先也听自己娘汪氏说过刘富贵的想法，况且上回青木也说了，先不急着说亲。

　　要不是当时已经托了媒婆，这一趟就不用跑了。

　　于是，她轻笑道：“也好。谁家的闺女不宝贝？他想留两年也是常情。”

　　王媒婆见杨氏脸上并无多少失望之色，很是诧异——她还等着杨氏着急恳求自己哩，咋就这样算了？

　　她骨碌转了几下眼珠，故意左右瞧了瞧，然后哦凑近她神秘兮兮地说道：“我是个热心的人，想着嫂子你把这事儿托了我，我总要给办圆乎了，不管咋样也要搞清楚人家的想法不是？所以呀，我就套他们的话。你猜怎么着？原来他们家也不是要多留闺女两年，而是对以往来提亲的人都相看不上！”

　　说完得意地抬着下巴，等着杨氏露出惊讶又敬佩的表情。

　　杨氏倒确实惊讶，却没有敬佩。

　　诧异地问道：“可是他们还没相看我家青木哩，咋就不满意了？”

　　王媒婆叹了口气，说道：“是呀，我就跟刘富贵两口子一再说了你家的景况。结果，他架不住我问得紧，才告诉我实情：原来不是对你家青木不满意——却是为了你家的丫头。”

　　说着话，用嘴巴向厨房方向翘了一下。

　　杨氏先听她前半截夸赞自家青木，心里实在是受用的很；待听完后半截就大感意外了——她家的丫头咋了？

　　王媒婆见她还是不开窍，便凑近她低声说道：“你这丫头当然是个好的。可是瞧这样子也难嫁出去。他就有些膈应了——谁也不想嫁过来还要养小姑一辈子，是不？我当时就急了……”

　　她话还没说完，杨氏已经又惊又怒，霍地站起身来，板着脸打断她的话：“王奶奶，你啥也不用说了，咱不跟他结这门亲了！咱家的青木也不是娶不上媳妇的人，咱闺女也不用人家费心！”

　　王媒婆见杨氏如此生气，也意外万分——看来她对这个癞皮女很心疼嘛！

　　但王媒婆是啥人？这么些年走村串巷的，啥人没见过，啥手段没试过？

　　她堆起一脸灿烂的笑，拉着杨氏的胳膊，嘴里连声埋怨道：“嗳哟！我说郑嫂子，你咋跟点着的炮仗似的。我不是没说完么！”

　　“我问你，要是往后你瞧上的人家也死揪住这点不放，你要咋办？还撂手？那你家的青木还娶不娶媳妇了？”

　　瞧着杨氏张大嘴巴的样子，她心里很是痛快——没主意了不是？

　　她用一副超然的胜利姿态瞧着杨氏又问道：“你再心疼闺女，也指望她好不是？要是能将闺女体面地嫁出去，难不成你还留着不嫁？”

　　杨氏也静下心来，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，认真地对王媒婆道：“有好人家自然要嫁了。可是咱家菊花还小哩。刘富贵还没相看青木就先嫌弃菊花，咱可不想同他这样的人结亲。”

　　王媒婆暗自撇嘴——就你闺女那副鬼模样，还想嫁好人家？

　　她当然不会将这话说出来，满脸笑容地接道：“那当然！这儿女就是娘心头的肉，哪个不心疼？这菊花呀，我替她寻摸了几个人，要是你满意的话，我就上门去说合。”

　　杨氏连连推辞道：“王奶奶，咱家菊花还小哩，过几年再说吧！”

　　王媒婆惊讶地咋呼道：“我的嫂子，这还小啊？再大不是更不好嫁？那老王庄有个鳏夫，今年才四十多岁，家里也还殷实……”

　　“咣啷！”

　　王媒婆被这声音吓了一跳，抬眼一瞧，原来是青木回来了。

　　他将锄头使劲地扔在石板台阶上，回身怒视着王媒婆，那目光恨不得要吃了她！

　　“我妹妹眼下不嫁人！”

　　青木甩下这句没头脑的话，就转身进厨房了，撂下王媒婆愕然愣在当场，红嘴唇张得老大。

　　青木走进厨房，却见厨房里冰锅冷灶的，菊花正蹲在灶洞门口，满脸是泪地轻声啜泣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