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如回屋躺在床上，满眼都是皇上郁郁凄苦的表情。听说皇上从前是个极风趣又活泼的人，可定如看到的只是他的沉默和孤苦。在这皇宫里，所有人都欺负他。瀛台的太监们不是惦记着偷皇上的东西，就是捕风捉影、添油加醋地向老太后告状领赏。寇公公虽好一点，可对皇上也只是表面尽心。定如不明白，皇上已经够可怜了，为何大家还要如此对他……就这样胡思乱想着，一夜都要天明。

　　第二天一早定如挣扎着起身，又俏生生地捧着托盘站在了涵元殿里。

　　皇上见她先是一惊，想开口问她，却又压下，瀛台所有人都是皇太后安排来的眼线，被囚快九年了，皇上早已知道麻木才是保全自己和别人的最好方法。

　　不过，定如递上茶汤时，皇上还是格外看了她一眼。她的脸色比昨夜好了些，可依旧蜡黄，本就瘦弱的脸上，因为染了病色，眼睛周围泛着青灰，显得眼睛更大。寇公公走到一旁去取朝冠，皇上突然凑近，用极低的声音问道：“你可好些了？”

　　定如下意识头抬头，几乎与皇上鼻尖相对，皇上身上龙涎香清幽醉人，她的脸瞬间嫣红一片，匆忙点了点头。

　　这时，寇公公取朝冠过来，皇上微微偏头，正好在定如一侧。不知怎么，朝帽未正，几颗镶在金佛周边的东珠略有歪斜。寇公公怎会没有发现，可他看了看，讪讪笑道：“皇上赎罪，老奴眼歪手粗，还是让……”殿中再无他人，只站着定如。寇公公笑道：“让定如正一正吧”。

　　皇上皱了皱眉，一副不满的表情，不置可否。寇公公连忙赔笑，冲定如招了招手，定如不敢推脱，放下茶盘，小步过来。

　　寇公公请皇上摘下朝冠，皇上不耐烦道：“摘摘戴戴的也麻烦，弄乱了发辫又要重梳，不如就这样正吧！”

　　定如一惊，慌忙看向寇公公。寇公公也紧皱着眉头。毕竟那是皇上，再怎么落魄狼狈，也是天下之主，他们这些奴才怎敢将手放在皇上头顶上！寇公公想了想，笑着说道：“奴才们惶恐，要不还是请万岁爷坐在矮几上，奴才也好跪着服侍”。

　　皇上点点头，慢慢坐下。定如行礼跪好，这才伸手弄去。金佛周围有15颗小东珠，各个都是紧紧缀在朝冠上，轻易歪斜不了，定如用手拨拉，但却不敢用力，身后寇公公又催着，更是焦急，可最让她惶恐不安的，是近在咫尺的皇上，他稳稳坐着，脸颊就在自己胸口。定如瘦小，皇上每一次呼吸都正好吹在她的脖颈间。虽是皇上，可以毕竟是个男子，定如喘气也不是，不喘也不是，急也不是，不急也不是，用力不是，不用力也不是，几颗东珠竟然折腾得她冷汗直流。

　　终于弄好，她又左右瞧了瞧，确定无疑才行礼退下。皇上看了她一眼，唇边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
　　废帝之事无疾而终。老太后也许对大阿哥傅俊也不甚满意，谁都知道大阿哥傅俊风流浪荡，不如皇上听话，而太后最需要的就是个听话的人。所以瀛台的日子虽然依旧寒碜凄苦，但也算风平浪静。

　　涵元殿的窗户破了许久不见人补换，可是湖面的冰层却无一日不凿。雪花已经飘了起来，凄凉的北风白天黑夜的往大殿里钻，皇上本就身体不好，现在整日都在咳嗽。修补窗户要向内务府申请，可定如只是个低贱的婢女，又是个哑巴，根本无可奈何。

　　皇上上朝去了，小太监们都溜出去打牌闲聊。定如腋下夹着向小柳子买来的毛头纸，一手端着浆糊，一手拿着刷子，踩在凳子上将破了的窗子补好。她个子低，力气也不大，费劲弄了小半个时辰才好。算着皇上快回来了，定如连忙烧水做茶，想到皇上再不必吹冷风了，心里竟还有一丝欢喜。

　　殿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，皇上走路极轻，而且迅速，黑皂靴踏在地上，沙沙作响，定如一听便知。思量着皇上已经换好了衣服，定如捧着茶盘进来，刚巧寇公公将朝袍收起。皇上穿着家湖蓝色团龙暗花缎的袍子，更显得脸色苍白，眼眸漆黑。

　　寇公公无事退下，走到门口处，脚步顿了顿，抬头瞟了一眼，便出去了。定如上前奉茶，泡的是六安瓜片，这茶隆重，每月只有十两供给。皇上抿了一口看向定如：“六安瓜片？难道有什么喜事？”

　　定如摇头，可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。御前侍奉的这半年，她极少有笑容，每日不是战战兢兢，就是磕头下跪，今日她这么微微一笑，倒让皇上心中一动，仔细看去，只见她眉如细柳、眼似圆杏，唇红齿白，落落分明，虽然瘦弱，但更显得体态盈盈、楚楚动人。

　　不知何时，定如垂下了眸子。皇上也轻咳一声，收回目光，转向别处。打眼间，皇上看见了窗上新糊的毛头纸，他疑惑问道：“这窗子是内务府来修的吗？”

　　定如一愣，摇了摇头。

　　皇上眉头更紧，疑惑看向她问道：“那是谁修的？”

　　定如微笑不答。皇上眸光一下子收住，语气也不自觉地尖锐起来：“是你修的？！”

　　见皇上神色突变，定如连忙跪下，一颗心突突跳动，却不知何时何处惹恼了他。皇上急问：“纸是从哪儿来的？谁与你一起糊的？”

　　定如不知所措，惊恐地摇头，伸出一个指头，颤颤看着皇上。

　　“你一个人糊的？！再没其他人看见？！”

　　定如从未见过皇上如此紧张，吓得大气也不敢出，只是赶紧点头。皇上这才叹了口气，坐回椅中。定如不知如何是好，只能傻傻跪在地上，案几上茶已凉，皇上伸手取来便喝，定如情不自禁“啊”了一声。那声音突兀又有些可笑，皇上不管，将凉茶一股脑倒入口中，推开杯子说道：“下去吧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