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

　　打开我和孩子爸的聊天框，把十几个群聊链接发给他。

　　“我不进，我半年以后进。”

　　“我退了，你自便。”

　　“你怎么这么倔？九头牛都拉不回。你这么绝情，孩子这辈子都会记恨你！”

　　我不理，孩子记得不记得我又能怎么样？

　　照这样下去，就算以后记得我，也是记得让我给他花钱找工作娶媳妇。

　　“群我都退了，反正补习班的钱已经交过了，也不是我上，你们看着办吧。”

　　拉黑。

　　孩子他爸哪里是真心想道歉，不过是想着我还有用，还可以替他养儿子。

　　把孩子养大我再走，到时候他白得一个跟他一条心的好儿子吗？

　　到达爸爸妈妈家已经是晚上十点，两位老人开门看到我十分意外，一边给我拿睡衣，准备洗脚水，一边问我发生了什么。

　　纵使我再硬下心，到底还是觉得委屈。

　　我带着哭腔说了前因后果，十几年来为了不让爸妈担心，我始终报喜不报忧，爸妈听完心疼坏了。

　　妈妈在一旁搂着我落泪，埋怨我太要强，不肯向他们诉苦，找他们撑腰。

　　三年前已经戒了烟的爸爸又点燃了一根烟，眉头紧锁。

　　沉默了半晌，爸爸十分严肃认真地告诉我，当断不断，反受其乱，如果想好了，那就离婚吧。

　　我们三人意见达成一致，就各自回房休息，只是我知道，两位老人怕是担心得不得好眠了。

　　还是在家做女儿好，早上我正吃着妈妈精心准备、营养均衡的早餐，手机却叮叮咚咚响起来。

　　打开一看，是孩子的班主任发来的消息。

　　大意是昨天学校发了假期夏令营的行程单和缴费通知，但是孩子不敢给他爸，所以今天没有按缴费。

　　因此问我能不能今天缴费，如果超时的话就去不了了。

　　一次夏令营的花销最少两万。

　　从小学一年级开始，每年两个假期我都自掏腰包让宋子轩参加。

　　一方面这种假期课程确实能见见世面，另一方面别的孩子都去，不让他去他会没面子。

　　一开始孩子奶奶还总说花这么多钱有什么用，还不如让我把钱给她，她来带孩子。

　　见我总是不理她这茬，她渐渐也就不提了，只是在我采买礼品回娘家的时候多阴阳怪气几句。

　　孩子也知道掏钱不敢找他爸，但是找我可以，是吗？

　　可我己经决心撒手了，这些跟我都没关系。

　　我也没打算留余地，跟班主任直说我和孩子爸准备离婚，以后学校的事联系他就可以，顺便附上了孩子爸的电话。

　　班主任却自顾自继续，说孩子跟她哭诉，说自己知道错了可是妈妈就是不理他，不回信息，不接电话。

　　还劝我孩子还那么小，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家去吧。

　　我没有再回复，点了删除。

　　继续冷心冷面地推动着我的离婚进程。

　　6

　　下午收拾得当，去了派出所询问迁户籍的事情。

　　流程其实很简单，既然不是我的家，户口本和身份证上也没必要再写那个地址了。

　　我联系了街道工作人员，开具了相关证明，请他们帮我邮寄。

　　给工作人员发了邮费，还加一个小小的红包，请她喝奶茶，也是我对新生活开始的祝福。

　　现在只等邮件到达就可以迁户口，办理新的身份证了。

　　在家稳稳当当过了几天，自从想通了准备离婚后一切都顺心顺意。

　　不用每天做那些做不完的家务，不用接送上下学，不用辅导作业，不用洗臭袜子和烂裤衩，不用看公婆脸色，不用时时刻刻盯着家长群回复收到，我心情不知道多舒畅。

　　唯一小小的不顺是那间商铺。

　　中介告诉我，在上架售卖前他们做了专业的检测，检测结果提示那条街道存在电路老化的问题，需要整修一番，通过第三方机构检测才能正式买卖。

　　我估摸着过一阵还要回到那个城市办理离婚手续，就说这件事可以暂缓，等我回去办理。

　　我找朋友详细问了，做整修和检测花费倒是不大，但是工期比较长，需要人时不时盯着。

　　另外，检测也需要排队等待，而按照我的情况显然长时间在那边逗留是不现实的。

　　一时间，我也有些拿不定主意。

　　离开那个家的第一个周末，我晨跑完回来，刚喝了口水落汗，就听见门铃响了。

　　我们仨人都很意外，这才早上八点，按理说不会有人来访。

　　透过门铃，我看到门外竟然是老公，哦不，准确的说是准前夫一家。

　　孩子爸，孩子爷爷奶奶，加上孩子，一家四口齐刷刷。

　　我知道这大约是来商量离婚事宜了，打开门让几人进来。

　　我爸妈也有些意外，但还是去备了茶水。

　　孩子爸让孩子进姥姥姥爷房间里去玩耍，只说大人们说事，让他在屋里玩iPad。

　　几人刚落座，水还没烧开，婆婆就横眉冷眼地开腔了。

　　“我倒是要问问你家，怎么教的女儿，当妈的这么不负责任，说走就走。”

　　我妈是个暴脾气，直接按灭了茶炉：“我还想问你怎么养的儿子和孙子呢，那房子我们出了一半的首付，还有装修，我女儿怎么就是白住在你家了？”

　　公公听到这个不甘示弱，仰着脖子：“那写的也是我家的名字！再说了，多大的人了，还跟还小子计较。”

　　孩子爸也在一旁搭腔，扭着脸，歪嘴斜眼地对我大声道：

　　“我这是给你面子，带着老人、孩子亲自上门来接你了，你要是懂事，就顺着台阶下来。我这话就说到这，你看着办。”

　　我几乎被气笑了：

　　“宋刚，你还以为我是在闹脾气是吗？你想错了，我是真要离婚。协议书你应该看过了吧，孩子归你，财产平分，我没什么好说的了。”

　　婆婆听到这也有些气急：“那哪能说离就离，孩子都这么大了，你要离婚让孩子怎么办，谁给他做饭谁接送他上学？”

　　7

　　我爸猛地一拍桌子，怒道：“我女儿在你家就是做饭接送当老妈子的吗？”

　　公公婆婆还要争辩，孩子爸却觉得没面子，拽着他爸妈就要走。

　　一边走一边发牢骚：“我就说别来别来，给她脸了还。好好的日子不过，不知道一天天在想些什么。咱们不管她，她爱住哪住哪。”

　　三个人拉拉拽拽地出了门，我关上门才发现不对，宋子轩还在屋里。

　　探出头去喊，他们三人已经上了车，扬长而去。

　　我打开卧室门让宋子轩出来，他这回倒是哭得委委屈屈，他姥姥姥爷见了也是有几分舍不得。

　　我问他，是不是他爸爸和爷爷奶奶商量好了让他留在这。

　　他小声说是，还说爸爸妈妈就要离婚了，妈妈不要他，他想多在这待几天，害怕以后就没机会了。

　　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，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，纵使再被他伤了心，我听到这也有几分心软，也同意让他留下来，大不了过几天回去办手续再把他送过去。

　　我爸妈到底也是疼爱这个唯一的外甥，出去买了他爱吃的食材，在家做了一顿大餐，一家人看似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。

　　晚上，儿子抱着抱枕，对着我撒娇，想要跟我睡一块。

　　我想着以后几乎也没机会了，就点了头。

　　可能是舟车劳顿，折腾了一天孩子也累了，不到十点他就沉沉睡过去。

　　我看着这张酷似我的脸庞，心里却满是苦涩。

　　突然，儿子的电子手表叮叮咚咚，连续弹出了好几条消息。我有些好奇，拿过来一看。

　　群聊，宋家大院。

　　我从来没进过这个群，也没见过这个群。

　　好好好，宋家大院是吧，我耐着性子点开消息详情，是孩子奶奶。

　　“轩轩啊，你就给妈妈道歉，说妈妈辛苦了，你知道错了。”

　　“妈妈现在还年轻，如果她跟爸爸离婚了还会嫁给别人，还会有别的孩子，到时候赚的钱都不是你的了。”

　　“你正是上学需要人照顾的时候，爷爷奶奶岁数大了，腿脚也不方便，就算再想全力照顾你，也帮不了你那么多……”

　　“那本来家里的房子都是你的，现在她想要走一半，你也不愿意的对不对？”

　　我看着这些字只觉得讽刺。

　　从我怀孕开始，公公婆婆便推脱身体不好。

　　婆婆说自己胃泛酸，没事就弯着腰像个虾米一样表示胃疼。

　　公公则是今天腰痛，明天腿痛，可一年体检两次，什么大毛病都没有。

　　巧合的是，每次都是我忙的时候，公公婆婆齐刷刷旧病复发。

　　生意淡季我时间多了，或者孩子不需要额外照顾了，两位老人就身体倍棒，吃麻麻香了。

　　一个天天去钓鱼，一个一天三场广场舞。

　　我忍住在群里爆粗口的冲动，把消息设置成未读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。

　　8

　　过后几天，我对儿子有意无意的卖惨视而不见。他见我冷了心肠，多半也跟爷爷奶奶那边通风报信了。

　　没多久，准前夫便打电话过来，他语气戏谑：“离婚可以，孩子归我，你净身出户。”

　　我挑了挑眉：“你说说看，怎么个净身出户法？”

　　“孩子我养，我当然要多得一些。房子全归我，你的商铺也归我。”

　　我沉默地挂了电话，扭头却对上了孩子殷切的眼神。

　　“妈妈，没事的。就算商铺给了爸爸，等我长大了就把它转到我名下，到时候还是你的。”

　　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，心里却只剩下了失望。

　　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呢。

　　其实那间商铺我本就打算转到宋子轩名下，毕竟母子一场，算是我了却此生亲缘了。

　　另外我确实没时间和精力再去处理整修，验收和买卖了。现在我只想逃离那个家，那座城市。

　　虽然宋子轩伤了我的心，但我想的是，商铺现在留给他，今后他的抚养，包括以后的结婚生子，我都不会再多给一分钱了。

　　二十几万的商铺，送给我唯一的儿子也不算太亏。

　　虽然他是个小白眼狼，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，或许他有一天会知道我的良苦用心。

　　但是贸然答应，孩子爸只会觉得得来的太容易，我怕他得寸进尺，就假装不愿意，在宋子轩面前说了好多坏话。

　　他爱当传声筒，就让他当好了。

　　几番拉扯过后，我装作不情不愿同意了。

　　孩子爸那边仿佛大获全胜，趾高气扬。目的达成，宋子轩也懒得再跟我表演母慈子孝，说是作业还没写完，催我送他回去。

　　这哪是着急写作业，是怕我反悔。

　　再次回到这座城市，我爽快的签了这份并不公平的离婚协议书，顺便办理了商铺的转让手续。

　　十几年的光阴，付出的精力，感情，金钱，在这一刻都付诸流水。我深深觉得可惜，但并不后悔，我只后悔醒悟得太晚。

　　办完离婚手续后我对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了一段话。

　　“妈妈受到了你的言行带来的伤害，不管是不是出自你的本意，但确实从你口中说出来的，而且是在我并未触怒你或者损伤你的利益的前提下。”

　　“作为妈妈我会原谅你这一次，但是今后我不会再用牺牲自己的方式继续包容你，你的父亲和你的爷爷奶奶，因为我的付出和牺牲换来的是你们的伤害。”

　　“你是否选择继续贬低或者伤害妈妈，我不在意，也尊重你的选择。妈妈希望你有独立思考和反思的能力与勇气，等你有这样的能力和勇气的时候，我们再好好谈一谈吧。”

　　我看起来像个失败者一样，被赶出了这个所谓的家，这个陌生的城市，但我只觉得身心轻松。

　　9

　　前夫并不知道，这些年我的积蓄不少，本来有一部分是给孩子攒着，打算以后作为留学的学费的。

　　如果他不出去留学，就用来给他付首付。

　　但是现在看来，这笔钱已经用不上了。

　　我提前为我和爸妈买好了高额的养老保险，是可以选住高档敬老社区的那种。

　　随后我们三人开始了旅居生活。

　　每到一座城市就小住十天半个月，体验风土人情，在爸妈老去之前多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。反正我的收入来源全靠理财，在线上基本就能操作。

　　过了很久，我才又在从前的朋友那里听到孩子爸那边的消息。

　　孩子爸积极参加相亲，认识了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。

　　还付了三十万的高额彩礼，筹备婚礼期间很是高调。

　　前公公婆婆还志得意满地告诉所有亲戚朋友、街坊邻居，说他儿子二婚还能找到黄花大闺女，真是有本事！

　　付了彩礼，再加上我不出生活费，前夫家里瞬间有些捉襟见肘，孩子爷爷奶奶就想着用那间小商铺开一个超市。

　　可是因为不再买卖，中介也就没再提电路老化修整的问题，前夫并不知道此事。

　　小超市刚开业没几天就因为电路短路起了一场大火，把一切都付之一炬。

　　两位老人还落了个中度烧伤。

　　黄花大闺女小娇妻当然卷钱跑了，据说已经跟前男友去国外留学了。三十万，刚好够学费。

　　孩子爸因为要照顾老人精力不足，也不想再负担高额的补习班费用，在那学期结束之后，就把宋子轩送到了乡下县城里的全封闭式寄宿学校。

　　我满心只剩唏嘘，想着不行就把孩子接过来继续亲自照顾。

　　或许脱离别人的影响，还能纠正过来。

　　这样的信息发过去，良久却只得到了孩子冷冰冰的一句话。

　　“生了不养就不如不生。”

　　看着这句话，我想起了生完孩子没日没夜喂奶拍嗝的日子，想起了六个多月他频频感冒发烧衣不解带照顾他的日子，想起了带他学习走路吃饭说话的日子，想起了风雨无阻接送上学的日子。

　　算了，这老妈子谁爱当谁当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