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第2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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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沈确赶来时浑身是血,脸色惨白,他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,身上的衣服被磨的稀烂,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鞭痕。

  新的旧的叠在一起,触目惊心。

 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了他的太监干爹。

  带人过来吩咐手下放了我们,并把黑老大吴勇交给了沈确处置。

  沈确脸色黑的吓人,眼睛里燃烧着怒火,他克制着情绪把昏迷的姐姐放到了榻上。

  随后挥手让人把吴勇绑在了后院的井上,隔着窗户我都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气。

  沈确笑着,笑不及眼底,听的人直发颤,眸光阴冷,宛若人间厉鬼。

  「我说过吧,要是伤了海棠,我让你生不如死。」

  吴勇眼睛瞪的老大:「怎么会!你怎么会活着!」

  沈确没搭理他,一把匕首飞过去,给了他一刀,不及要害。

  「我让你说话了吗?」

  「嗯?」

  低沉幽暗的嗓音却极具杀气。

  吴勇嘴里还在不干净的骂着,沈确上前轻轻一用力,扭断了他的脖子。

  「把舌头割下来喂狗!」

  顿了顿,又补充了一句。

  「眼珠子挖出来喂鱼!」

  沈确擦了擦手,又细细的抹去井边吴勇溅下的污血,收拾好情绪,转瞬便恢复了平静。

  他嘱咐我一定不要让姐姐知道,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  沈确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,低声道:「外头的人,你不用管。」

  我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让知情的人闭的嘴眼睛,但确实没再听过别人议论那日的事情。

  沈确依旧像往常一样空了就来陪着姐姐,画画的功夫也日渐长进。

  那段时间我一直回想吴勇说的那句话,沈确!真的自宫了吗!?

  他又是如何说服他的干爹杀了自己刚刚提拔上来的人?

  还没等我问明白,沈确就死了。

  几天前,沈确来的时候,带了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送给阿姐。

  是沈确亲手给姐姐戴上的。

  平日里,他来的时候不是带些糕饼就是买些玩具之类哄小孩儿的玩意儿。

  这次倒是开窍了。

  姐姐忍不住红了脸颊,我第一次见她那样开心,娇羞的样子胜过春日里盛开的海棠花。

  沈确这次还带了一位专业的画师,他说想要和姐姐一同入像。

  姐姐显得有些拘谨,手脚都绷着不敢动。

  沈确又从身上掏出一支粉色的月牙簪,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之中,想逗姐姐笑。

  姐姐看着沈确憨憨的模样果然放松下来,笑的眉眼弯弯。

  沈确摸着头上的月牙簪有些难为情:「本来是要下次送给你的,这下都没有惊喜了!」

  姐姐害羞的抓着衣裙一角,头上的步摇也跟着抖动。

  我在门口看着他俩也跟着笑。

  很快,画像师就停了笔,一对璧人跃然纸上。

  他画的很细致,姐姐娇嗔的情态,赧红的脸庞。

  沈确宠溺的眼神和满脸的爱意。

  一一呈现在画纸上,如见其人。

  浓浓的情谊呼之欲出!

  那时我多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,让他们一直幸福下去。

  沈确临走时复刻了那张画像,他自己的样子倒是中规中矩,可画像上的姐姐楚楚动人,比画师手中的姐姐更加动人。

  沈确带走了第二张画像,把画师那张留给了姐姐。

  夜晚姐姐把那合像挂在了内室的墙壁上,盯着看了好久好久。

  月意朦胧时,姐姐在一本书的夹页里取出那张沈确的小像也贴了上去。

  那天阿姐睡的很晚,反复跟我念叨着沈确的名字。

  我猜,姐姐是怕自己又忘了。

  第二日,有来诊病的姑娘说起七月七日乞巧节的事情。

  那姑娘说今年的七夕很特别,会有远道而来的月老为眷侣们祝祷祈福。

  若是谁得了他们牵的红线,必定恩爱到老,美满幸福。

  城里的公子小姐们都在精心准备着呢。

  那姑娘还告诉阿姐,若是有了心上人,也可以与他一同去求月老。

  姻缘必成。

  阿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,望向平日里沈确过来的方向。

  说曹操曹操到。

  沈确哼着小曲儿走了过来。

  阿姐连忙收回适才望过去的眼神,假装忙碌着什么。

  我一直在等阿姐跟沈确说七夕节的事情,可阿姐犹豫了半天,也没说出口。

  直到沈确走出了门口,阿姐急忙才追了出去。

  她有些忐忑的开口:「明晚七夕灯会,听他们说很热闹,我们一起去瞧瞧可好?」

  沈确不可置信的看着第一次如此主动的姐姐,高兴的话都说不利索。

  「好!好啊!」

  姐姐似乎松了口气,也笑了起来。

  第二日阿姐很早就起来梳妆,还特地带上了那支海棠步摇。

  我很少见阿姐精心打扮的样子,可每次见到,都忍不住赞叹。

  真是人间绝色,像是画中的谛仙走了出来。

  天还没黑,姐姐的心思就飘了出去,连阿娘跟她说话都没听见。

  那时我还取笑姐姐:「姑娘大了留不住呦!」

  阿姐嗔笑着不作声,一遍遍的整理着自己粉色的衣衫。

  在门前等了许久,却始终不见沈确的身影,眼前人来人往,太阳也从东边渐渐升高又缓缓的从西边落下。

  姐姐有些不安,却还是安慰自己:「许是有事耽搁了,我先去街上瞧瞧,一会让他去寻我就好。」

  可沈确失约了!

  眼见街上的人群渐渐散去,冷风卷着远处的落叶吹来的时候,阿姐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。

  到家时,已是深夜。

  神色不似从前那样欣喜,反而失魂落魄的。

  像是被人抽去了灵魂,一句话也不说。

  我看的心里难受,小心翼翼的问姐姐发生了什么事,姐姐一直摇头。

  她就那样呆呆的坐了一晚上。

  直到快天亮时,我没忍住给她下了安眠药,姐姐这才沉沉的睡去。

  我本想着第二天要去找沈确算账,问问他为何失信于我姐姐。

  可还没等我去找他,就听宫里传出来消息。

  沈确死了!

  死在了姐姐最爱他的时候!

  我托人打听后才知道,沈确是深夜刺杀苟王未遂被捕。

  和他的太监干爹与其他反贼被斩于马下,乱箭射杀,扔在了乱葬岗!

  原来他干爹是看当朝圣上年少,起了歪心思,想让皇帝做自己的傀儡。

  他出手干涉朝政,惹得大臣们对他怨气满腹。

  太监干爹私下培养了一支队伍,名为血滴子,专门暗杀在朝堂上与他作对的官员。

  沈确明面上是拜了那个太监做干爹。

  实际上他是专为他干爹做些脏活的,他是血滴子的头号杀手。

  多年来,沈确的手上沾满了人命。

  一时间,我竟不知该怨他还是该怜他。

  也是那天晚上,我收到了一封沾血的书信。

  栀子吾妹亲启:

  我并非有意失信于海棠,只是今日事出紧急,干爹吩咐我不得不从。

  此次任务凶多吉少,我来不及去看海棠一眼,若是我能活着回来,必定亲自上门致歉,求得海棠原谅。

  求媒人三书六礼八抬大轿,迎海棠吾爱入门。

  若。

  我不幸遇害,或者身亡,希望栀子吾妹不要告诉海棠,她忘了我才能开始更好的生活。

  最后还请吾妹帮忙烧毁所有关于我的东西,感激不尽!

  来日方长,万请珍重!

  沈确亲笔。

  姐姐也大病了一场。

  我握着那封书信强忍眼泪看了看榻上的阿姐,随后取下了阿姐内室的两人合像。

  趁着夜色将这封书信与往日沈确留下的东西打包齐整,悄悄溜了出去。

  夜黑风高时,我独自去了乱葬岗。

  挖出了沈确的尸体,他死的凄凉,衣衫凌乱,往日里活蹦乱跳的人此时安静的躺在死人堆里。

  我拉他出来时,他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那支粉色的月牙簪,那支本该送给姐姐的簪子。

 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掰开他的手。

  索性放弃了。

  漆黑的夜里,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寻了一处空地,将沈确葬在了那里。

  我把他埋在城外的白马寺脚下。

  姐姐永远也不会知道,那座孤坟里,躺着的是她的心上人。

  沈确死后时常有人来说些闲言碎语,可姐姐却忘了,她不知道旁人是在拿她打趣儿。

  起初我和阿娘也试图阻止过那些说闲话的人,可越拦她们就说的越起劲!

  久而久之,我和阿娘便不再理会那些看热闹的人。

  反正第二天阿姐也会忘记的。

  既然伤害不了姐姐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  阿姐的生活又回归了从前的样子,只是身后再没了那个俊俏公子的身影。

  许多年后,我和阿姐去白马寺上香祈福时,路过了沈确的坟墓。

  就像是冥冥之中沈确在唤她,姐姐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。

  她走向沈确。

  那是一座孤坟没有名字,也没有墓碑,只静静地躺在那里,周围长满了杂草。

  不知怎的,姐姐看着那里愣了许久。

  反应过来时,已满脸泪水。

  姐姐也不明所以,俯身捧起一堆土任由它在手中飞落。

  我强忍情绪想安慰姐姐,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
  阿姐也很诧异,像从前那样一脸茫然的喃喃着。

  不知是在问我还是问孤坟里的沈确。

  「我们认识吗?」

 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姐姐,我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敢说。

  我想说你们认识!

  我想说他是你很重要的人!

  我想说!

  你差点就成了他未过门的妻子!

  我想说!

  他临死前还在担心着你!

 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
  姐姐没得到我的回应,她永远也得不到回应。

  临走时,阿姐从携带的食盒里拿出一些祭祀品,摆在了沈确坟前。

  郑重而又恭敬的鞠了一躬。

  「不好意思,打扰了!」

  低头时,她头顶的海棠步摇突然在发丝中滑落,重重的摔在了那碟糕点的盘子上,发出了清脆的响声。

  像是坟墓里的主人在做着回应。

  此时,春日的风似天幕的一方轻纱吹了过来,轻轻抹去了阿姐脸上的泪水。

  我想,是沈确来了!

  多年后,我又想起阿娘从前说过的话。

  「也不知,这究竟是福还是祸。」

  或许是福祸相依。

  可我想。

  「于姐姐而言,是福气!」

  番外 男主视角:

  从我记事起,回忆里就只有数不清的白眼和冰冷的拳头。

  我自知资质不佳,无出头之日,于是在我又一次被打的苟延残喘时,我转身认了京城最有权势的太监做干爹。

  自那以后,从前往我脸上甩巴掌的人都变成了我身后听话的哈巴狗,身边的人都对我阿谀奉承,唯我是尊。

  渐渐的,我只觉得生活变得乏味无趣。

  直到有一日我百无聊赖的走在长街,突然身上猛的传来一阵刺痛,手上竟被扎了四五根长针,我很生气,大骂:「瞎了眼了,找死吗?」

  前边跑来一个呆呆姑娘连连向我道歉,并手忙脚乱的拔去我手上的长针,嘴里不停嘟囔着:「对不起,对不起。」

  「刚刚的大叔不配合用针,这才不小心误伤了你,实在不好意思。」

  此时我的拳头已经像往常一样高高举起,可看着眼前是个姑娘,只好无奈气愤的打在空气中。

  我一把推开了她,可那姑娘似乎脑子不大好使,一直抓着我的手非要包扎不可。

  我欠身躲过。

  「坏了老子心情,滚开!」

  说完便踏着别人的议论离开。

  第二日,干爹让我找个铺子买些生半夏,鬼使神差的我又去了那条街。

  还恰巧碰上了那个傻姑娘被人调戏,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,可还是下意识的出手救了她。

  但那个姑娘似乎不认识我了,看着我的眼神也不像装的,完全一副陌生的样子。

  我心里纳闷极了,于是便出门去昨日那个医馆找人打听。

  这才得知,原来她小时候得了一种特殊的病,对她不好的人和事她扭头就忘了!

  还真是少见,我开始对她来了兴趣。

  有一日,我见她在屋里忙着给人抓药,便一时兴起想捉弄她一番,我装作着急的样子给了她一个假地址,说那里有人受伤请她去医治。

  那傻姑娘还真信了,火急火燎背着药箱就出门了。

  我扭头便把这事忘在了脑后。

  偏偏那日我吃醉了酒,鬼使神差的去到那条街,那天雨下的很大,霹雳吧啦打在地上。

  我见她孤零零的站在街口的亭子处,时不时的向外张望,瞬间酒醉清醒了一大半。

  我快走了几步上前走向她。

  她看见我时,脸上还挂着和气的笑容。

  「你在这干嘛?」

  「我们认识吗,公子?我在等病人呢,只是找不到那个准确的地址。」

  她边说边把纸条拿给我看,我这才意识到坏了事。

  眼见着雨越来越小,我拉住她,冲进雨里。

  可她却毅然挣开了我的手,转身跑回亭子里去。

  「多谢公子好意,可医者救人,最重要的就是诚信,我不能辜负了大家对我的信任,无论如何我也会等的,兴许是有事情耽误了。」

  看着她倔强的样子,我忽然有些懊悔白天的行为。

  但我没敢说出来。

  我又撒了慌,我说那人已经被医治好了,现在都回家了。

  她愣了愣,先是狐疑的看了看我,确定我不是在玩笑后,会心的笑了一声:「那就好,没人受伤也好。」

  随后便拒绝了我的请求,冲进了雨里。

  我叹了口气,三两步追上她把她敲晕送了回去。

  那晚,她在雨里单薄的的身影越来越模糊,可她的模样却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。

  再后来,我装作无意去医馆看她时听说了她被山贼掳走的事情,气的我背着干爹偷偷带着血滴子攻上了山。

  但我没想到她是个那么聪明的姑娘,居然扎晕了山贼。

  我看着她惊吓的模样心里心疼极了,便吩咐手下的血滴子把那些人全都杀了!

  我怕吓到她,又给她制造一些恐怖的回忆,于是我告诉她身边的二妹,让她千万不要提起今天的事情。

  让她自然的忘记就好了。

  后来,我每天都装作经过去找那姑娘看个小病,慢慢的我们熟络起来。

  有一次我还看到她偷偷存了我的小像带在身上,我高兴的一晚上都没睡着觉。

  后来,干爹给我指派的任务越来越多,但我注意力全在海棠身上,好几次差点坏了干爹的好事。

  干爹吩咐人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了我一夜,第二日,我仔细的清洗了许多遍,可是海棠还是闻到了我身上的血腥味。

  我怕她担心,便扯了个谎骗她,幸好,我的海棠没有看出来。

  后来的日子里我继续为干爹杀了许多的人。

  可干爹还是觉得我太感情用事,他竟然收了那个吴勇进来,吴勇仗着干爹宠他给我设了个圈套,把我关在了地牢。

  我把头都磕破了,干爹也不愿意帮我,这时有人递了信进来,说吴勇又要去找海棠的麻烦。

  我担心极了,于是我遂了干爹的愿,和他作了个交易。

  肮脏的交易。

  幸好,我赶到的正是时候,救下了海棠,我没忍住杀死了吴勇,我知道干爹会生气,可我还是那样做了。

  那晚干爹把我叫了过去,他说先不惩罚我,等杀死苟王后再和我算账。

  不知为何,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,我可能要死了。

  第二日,我故作轻松的去找海棠,她注意到了我手上的伤,连忙去找来药箱细细的给我包扎起来。

  那一刻,时间似乎停了下来,我的心跳隔着厚厚的外袍扑通扑通的跳出声来,大脑一片空白。

  那是我们离的最近的一次。

  我怀揣着心事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,海棠一路小跑追了出来,我收起情绪,展开笑意。

  她说她想和我一起去逛灯会,过七夕节。

  我强压下内心的情绪,笑着答应了她。

  晚上太监干爹告诉我时机到了,明日就要行动,刺杀当今圣上的亲皇叔,苟王。

  当年拜干爹的时候说好的,他许我荣华富贵,我为他斩草除根。

  我这一生,终究是个笑话罢了。

  我借口换衣服匆匆写了封信托人交给了海棠的妹妹栀子,我始终有一种预感。

  这次,可能真的要死了。

  深夜,我从怀中取出那张和海棠的画像,慢慢展开,细细抚摸那上边的一笔一画。

  我闭上眼睛,回忆着着那天海棠羞涩的神情。

  而后,一点一点的撕碎,就这手里的烈酒,悉数吞了进去。

  出发前,我悄悄去街上看了海棠一眼,她今日身着粉色的衣裙,袖子上绣着她最喜爱的芍药花。

  她时不时的探出头去看看,然后又害羞的低头搓搓手。

  这时,身后的黑衣卫提醒我时间到了,我最后看了她一眼,转身离去。

  干爹不知道,苟王和皇帝早就设下了圈套,只等我们出手时一网打尽。

  果然,我们刚靠近苟王寝殿的时候,外头大批的人马就将我们团团围住,干爹自知大势已去,拔剑自刎。

  我被乱箭射杀,流星一般的利剑冲我飞来,数把火光闪动在我的身上。

  在利箭刺穿我喉咙的时候,我脑中闪现过许多画面。

  我自小饱受欺凌,所以在我得势后便开始肆意报复那些人,我以为我会快乐,可那种快感消失的太快了。

  直到我爱上了海棠,我才感觉到我的身体是滚烫的,我的心跳也是会加速的。

  只是,我受制于人,与我一起,她始终无法平静的生活,干爹的手段我是知道的。

  我别无选择。

  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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