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六）

　　三个伯伯和姑姑都聚在了我家，围着奶奶的床在那说话。

　　“娘，我是老几啊？”

　　“娘，我叫啥名儿啊？”

　　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，一直围着她，看着她，她好像有些害怕，嘴里一直叫着爷爷的名字。

　　一开始跟她说了实话，但是奶奶听了一直往被子里缩，蒙着头，下了劲儿，谁也拽不下来。

　　“俺大去赶集去了，马上回来。”姑姑这样说着，奶奶总算是伸出了头。

　　这是奶奶唯一的大闺女，奶奶相信她，就只跟她一个人说话，姑姑也是一瞬间红了眼眶。她自己在屋里陪着奶奶，几个伯伯出来了商量遮盖怎么办。

　　“送她去医院看看，这到底是咋回事。”我爸说。

　　“她现在这个样子哪能去医院啊，腿断了，胳膊断了，弄到卫生院都难！”二伯首先反驳了这个观点。

　　谁知道有没有商量个方法出来，最后哥几个在我家吃了中午饭，喝了起来。

　　上有老母，下有稚子，任谁都觉得压力大，我挺能理解几个伯伯的。

　　中午我妈照常给奶奶喂饭，喂完刚好大妈来瞧奶奶，我听见她们两个在厨房里说话。

　　“这老婆儿，还不如死了呢，弄这天天都烦死了。”

　　“谁说不是呢，年轻时候没承她一点好，老了老了还得照顾她。她那几个儿，你看管不管她，恁哥天天不着家，老婆儿一天吃几顿饭估计他都不知道！”

　　我听见我妈的深深叹了一口气：“那能咋办，又不能不管。”

　　前两天我在上网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词叫“孝心外包”，我想着大概就是吧。

　　我爸几乎就是不管，他只是在哥几个商量事情的时候提供一张嘴，平时奶奶的吃喝拉撒都是我和我妈再照顾，照顾不好我爸可能还会觉得我妈照顾不周。

　　三个伯伯也都是这样的。

　　我站在客厅的门口，看了一眼正在客厅喝酒消愁的“儿子们”，又看了一眼厨房正在发牢骚的“儿媳妇们”，觉得这个不结婚挺好的。

　　该死了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，年轻时不受养育之苦，老了不拖累自己的孩子，挺好。

　　哥几个喝了酒好像就把这件事给忘了，没有带奶奶去医院，三个伯伯也鲜少来我家看奶奶，即使来了也不会去奶奶住的那个房间。

　　日子就这样过着，我经常听到我妈怒吼的声音，要么是奶奶又尿床上了，要么就是把饭碗打翻了，因为她不认识我妈，她怀疑碗里下的有老鼠药。

　　“我要早知道你老了这样，年轻了就把你毒死算了，也不受你这气！”

　　奶奶根本不吃，于是喂她吃饭这活后来就落在了我的头上。

　　“我是娇娇，老三家的那个闺女，娇娇。”我每次都是这样骗她，她才肯吃饭，要不然也是把饭碗打翻。

　　有时候真觉得很累，因为我妈的活儿都落在我头上，偶尔会让我爸做一些事，但是他笨手笨脚的，做不好还会让我一肚子气。

　　我跟我妈说，年轻时候把我爸惯坏了，导致他现在家务活一点都不会干。

　　我妈在做饭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，她沉默了一会儿抹了一把眼泪，说道：“是啊，把他惯坏了，现在不仅要照顾他，还要照顾他老娘。要不是你长大了，这日子不知道要怎么过呢。”

　　怎么过呢，我也不知道，只觉得我妈这一辈的女人，真的很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