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，一放暑假，我就跑到永林社去找说书先生张瞎子。但永林社那时候已经风光不再，破产好多年了。原来的青砖洋楼外墙污浊不堪，里面的住户也鱼龙混杂。

张瞎子就独居在一个脏兮兮的楼梯间里。他是个孤老，靠吃低保过日子。他那时大约七十多岁了，一脸老年斑，人瘦得皮包骨头，一杆长烟竿终日不离手。

我妈不允许我去找张瞎子，说：“他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，净翻烂账讨人嫌”，我就只能偷偷去。

有一天，张瞎子说：“今天我讲一个读过鲁班书的神人。”我一听就有了兴趣，催着张瞎子快快讲。

张瞎子用长烟杆杵了杵地面，说：“以前能住在这里的，只有永林社的工人。

几十年前，码头生意红火，永林社的工人跑船、卸货，挣钱比别的行当都快，永林社是人人羡慕的金饭碗。

有个年轻人叫万海年，他读过书，能写会算，年纪轻轻就被大家推选为永林社的领导，人人都要尊称他一声“万师傅”。

万海年本来是船工，但他当了领导后，就不再跑船卸货了，他联络业务、管理财务，实行一把手负责制度，把永林社牢牢地掌握在手里，让那些暗中吃回扣的人恨得要死。

那时候，河道运输主要靠人力：撑船、拉船、上下码头卸货，工人们虽然工资高但意外事故也多，一旦工人有个闪失，一大家子吃饭就会成问题。

万海年成立了专项基金，负责处理工伤事故、接济孤儿寡母。永林社的净利润至少有三成都用在这些人身上。

受到了恩惠的工人及家属们对万海年自然感激不尽，但也有很多工人表示不满：大家都是凭劳力吃饭，应该多劳多得，少劳少得，不劳动者不得食。凭什么大家拼命挣钱，万海年这小子却舒舒服服地坐在小洋楼里发号司令、假充好人？

万海年不理会这些，他按自己的方式经营永林社。一年下来，永林社的毛利润比上年翻了一番。其实万海年知道，主要还是因为堵上了经营的漏洞。

万海年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接骨斗榫、推拿按摩、念咒画符等手艺，工人们包括他们的家属，一遇到头痛脑热或是跌打损伤，就会去找万海年。

万海年治病有个特点：不收钱。他还会给病人赠几张膏药、几副草药，虽然说是自制的丹方，但十分灵验。

后来，城里有小儿夜哭不止、高烧不退，妇女们月经不调、经络不通，也会经人介绍到万海年家里来治疗，万海年渐渐地有了“神医”的名头。

有人私下里谣传，万海年偷读了鲁班书，所以他才这么厉害。但读了鲁班书是会遭反噬的，逃脱不了鳏寡孤独的命运。

还是有很多姑娘不信邪，托人说媒想嫁给他，人们一到万海年家里就傻眼了：他和一个姓张的草药医生共租一套房。

万海年租前面两间，老张租后面二间，两家就靠一扇木门做为隔断。他家堂屋正中摆着竹凉椅和条凳，地上挖着地炉，屋梁上吊着一只黑漆漆的鼎锅，一张小方桌四角都打着补疤。

这寒酸样，与万海年的名气实在不相衬哪！更何况他还是永林社的领导！

但万海年却乐呵呵的，他大大方方地请人坐在三条腿的条凳上，该干嘛干嘛。他就是那种黄连树下吹萧——苦中作乐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