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银行回来的父亲只带回来一身疲惫，一言不发，他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，坐在漫天的尘埃里，像一座坚固的水泥雕像，顾西已经有几分了解，径直走过去，帮父亲捋了捋头上的乱发，静静地坐在父亲身边，像小时候那样。

顾西记得，小的时候，父亲下了班总会抱着自己坐一会，等顾西再大一点，父亲就会坐在顾西身边，耐心地给小顾西辅导功课，那时候家里没有很多钱，可是父亲会把顾西背回家，会在老式的风扇下教顾西一步一步解课本上的应用题，院子里的小朋友都爱到家里来，因为他们喜欢这个性情温和的中年男人，而与顾西而言，父亲是勇士，是超人，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超人

直到顾西11岁那年，父亲辞职下海，和朋友合伙做生意，没想到正好碰上市场红利，第三年，顾西一家就搬到新家去了，就是现在这个家。

那以后，顾西没有了小伙伴，父亲也越来越忙，他总是有很多生意要谈，有很多地方要去，偶尔才会出现在家里，和自己和妈妈吃一顿便饭，尽管如此，父亲对顾西的疼爱并没有改变，初二那年，顾西和其他女同学一样，陷入了对自己容貌的的焦虑期，学着别人节食减肥不肯吃饭，以为这样就可以变成身材纤细楚楚可怜的小仙女。

父亲知道后，一脸真诚地说，吃一碗，奖500好不好，清高的顾西扒了半碗饭跟父亲要了250便扬长而去。

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，顾西真希望自己当时多吃几碗饭，这样就可以帮家里多存一点点钱了，可是杯水车薪，哪里够？哪里够？

如今，这个曾经意气风发，呼风唤雨的男人，这个在顾西心中无所不能的超人，此刻颓败地坐在凳子上，没有了一往无前的霸气和锐利，弓着的背，仿佛是在跟命运低头。

顾西凝视着父亲，她知道，这意味着什么。

“是爸爸不好，爸爸对不起你。”有一行泪从父亲的眼角流下。

顾西抑制住内心的难过，懂事地帮父亲拭去眼泪，从小到大，她没有看过这个男人流泪，即使是在那个她唤爷爷的人的葬礼上，父亲也是紧咬着嘴唇，一脸坚毅。

顾西知道，有些事情，从此将发生改变。

从今以后，再也没有顾小姐了，她再也不是那个躲在父亲羽翼下的温室花朵。

从今以后，前路是荆棘，是坎坷，而自己只能坦然地咬着牙走下去。

“不是的，爸爸，我们只是回到了小时候的生活。”

顾西抱着父亲，一再忍着，不让泪水决堤。

挫折和逆境会让人迅速成长，顾西此刻突然有点了解顾一言了。

人经历过重大打击，会迅速开启应急机制，简单来说，就是会迫使自己努力强大起来。

没有后路的人，必须硬着头皮往前走。

顾西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，只记得迷迷糊糊时，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。

一定是做梦吧，顾西翻了个身继续睡，那声音却还在叫着，顾小西，顾小西。

顾西起身到窗边，看到楼下有个黑黑的人影，是顾一言，顾西赶紧下楼去。

“喏，给你的，街口那家的小米粥。”

顾西怯生生地接过顾一言的小米粥，没有说话。

“你晚上肯定没吃吧，我刚经过那边，顺便买的，别误会啊，不是故意给你买的。”顾一言无所谓的说道。

话音刚落，几滴咸咸的液体从顾西脸上滑落，打在小米粥的打包盒上。

顾一言紧张地看着顾西，顾西积蓄已久的眼泪夺眶而出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在父亲面可以装作懂事成熟，可是在顾一言面前，顾西却全线崩溃了。

然而这个男孩只是说了那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，却像打开了顾西的泪腺。

顾西的眼泪像开闸的水龙头，不停往下掉，顾一言见状慌了神，只好连忙安慰她：“别，别哭了，别难过了。”

顾一言越说，顾西哭的越来厉害，好像搬空自己家的不是别人，正是眼前的顾一言。

顾一言束手无策，他虽然“阅人无数”，可他从来不知道女孩子哭起来，这么厉害，这么要命。

这么尴尬的站了一会，顾一言迈开步子上前一步，把顾西的头摁到自己怀里。

顾西愣了一下，擤到一半的鼻涕才留在鼻腔里。

“书上说，这样就不会那么难过了。”

顾一言一本正经地说道，然后，像安抚婴儿一样轻轻拍打着顾西的后背。

不知道是出于同情，友情，还是…爱情……

顾一言觉得顾西哭的让人怪心疼的，像小时候外婆家门口那只被车撞伤的小猫，生命垂危，可是它的主人却不知道去哪了，毛茸茸的黄色小猫躺在地上，呜呜地叫着，顾一言忍不住走过去，摸了摸小猫的头便跟外婆走了，可是那无助的眼神却困扰了顾一言好多天。

顾一言轻轻地拍打着顾西的后背，像安抚当年那只受伤的小猫。

“带我去看一会星星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