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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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年夏天,很多人拎着酒舔着脸上门。

  4

  翻了年,素来吊儿郎当的子瑞哥不再打弹弓。

  那年暑假,他被县里最好的私立初中震川中学录取,消息传出村长亲自拎着酒上门。

  「小陈啊,你这儿子是个好苗子,一定要好好培养为我们村争光!」

  陈叔嘴巴都笑烂了,却还故作谦虚:「您也太看得起他,他纯属运气好。」

  村长来过后,不管远近的人都上门恭贺。

  春华姨终于扬眉吐气,连着两天从村东头走到西头,回来时手上的东西都拎不动。

  但也有人偏偏见不得你好。

  张婶洗衣服时阴阳怪气:「又不是上了清华北大,上个初中至于这么得意吗?」

  见到我背着猪草路过,她一边搓衣服一边不怀好意:「二丫啊,你哥那么厉害,以后家里只疼他不疼你了吧?」

  张伯伯抽着烟,酸里酸气:「到底不是亲生的,养大了也不一定能养老,说不定还不如大鹏。」

  我朝他两翻白眼,到底是一家人拉不出两样屎。

  听话的婶子们只是笑笑,可一看到子瑞哥那些人瞬间哑了声。

  田间的青蛙已经开始呱呱鸣叫,路边的水稻垂下它沉沉的头颅。

  子瑞哥伸手,熟练地把猪草背在自己身上:「灿灿,妈今天烧了你最爱的麻辣鱼,赶紧回家吃饭喽。」

  他的身影在层层叠叠绽放的晚霞里逐渐变得高大。

  似乎一夜之间,他褪去孩童的稚嫩成了家里的底气和依靠。

  但天才的成长也是要经历风吹雨打的,我哥第一道阻碍就是学费。

  因为是私立初中,所以他的学费是公立的三倍。

  陈叔又忙得不见人影。

  张婶冷嘲热讽:「三年读下来也不一定能考上市一中,为别人的种操劳,陈坡子脑子怕是被屎糊了。」

  生母跑上门出主意:「干脆别让二丫上学,女儿识字都是便宜了婆家,省下点瑞哥儿的生活费不就有了。」

  庆幸的是开学前一周,家里终于借齐了学费。

  那晚,全家吃了最温馨的一顿饭。

  再后来我哥去学校一个月才回来一次,陈叔踏上了去广州打工的火车。

  原本热闹的家里只剩下我和春华姨。

  没有男人在家,有些人心里的恶就会被放大。

  学校里,大鹏更加肆无忌惮地拿石头砸我。

  张婶子当着春华姨的面,说男人去广州就养小老婆。

  更可怕的是,有一晚村里的光棍喝醉酒,拍响了家里的大门。

  但是当我用镰刀砍伤大鹏的手。

  当春华姨当众揭露张伯常去王寡妇家溜达。

  当光棍被家里的狼狗咬掉一根手指。

  没人再敢当面找碴。

  但她们还是喜欢聚在河边洗衣服,然后一起嚼舌根。

  「二丫这么凶狠好斗,以后哪家还敢娶她做媳妇哟,啧啧,她这辈子算是被那个泼妇给毁了。」

  「嘘,你们不知道吧,听说老陈有阵子没打电话回来了。」

  「咳你别说,为啥村长次次站她那边,你说这两人会不会……」

  5

  看到我走过来她们也毫不忌讳,反正就是个小孩嘛。

  所以每次我就往河里扔大石头,溅她们一身水。

  反正,我是小孩嘛。

  但村里也有好心人。

  比如村长老婆郑大娘,她拎着自己蒸的包子上门:「那些人就是红眼你儿子出息,以前我儿子考上震川,她们背地里也这样酸里酸气。」

  还有陈叔工友家的婆娘李婶子:「我家老李说他们最近每天都加班,你家老陈拖他带句话,让你别担心。」

  日子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中飞逝。

  我五年级时,我哥以全校第十的成绩考上市一中。

  我初二那年,他终于迎来高考。

  考前一周优等生家访,上午班主任还打电话说他有望考上清华,结果下午他竟然遇上了车祸。

  接到消息时,春华姨像是失去了支柱。

  哭得瘫倒在地。

  我们连夜赶车去了医院,直到高考结束才回来。

  那天我哥拄着拐杖。

  张婶子见我哥脸色煞白,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提高嗓门:「哟,小陈高考回来啦。」

  众人七嘴八舌,安慰我哥。

  「人没事就好,大不了再复读一年」

  「这复读的费用又是一大笔,不过灿满15了吧,可以去广州打工了撒。」

  说到打工,张婶子一脸得意:「我托人给大鹏在广州找了个的活,一个月两千,比很多大学生工资还高呢!」

  2004年,一个月两千真的是高薪了,何况大鹏和我同龄属于未成年。

  张婶在大伙的恭维声里施舍地看着我们:「陈婆子,要不要让你家二丫一起去?」

  春华姨还来不及搭话,我哥一口拒绝:「灿灿是要读大学的。」

  我诧异地看向他,耳边是众人的嗤笑。

  「从没听说女娃读大学,笑死了!」「小陈这是读书读傻了,尽说胡话!」「怕是高考没考好,不甘心吧。」

  我哥却坚定地看着我,唇角的苍白似乎有了温度。

  那晚陈叔终于赶到家,时隔六年,我们一家人终于又围在一起吃饭。

  饭后我挨着哥哥乘凉。

 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:「哥,你以前不是很讨厌上学,为什么六年级时学习那么用功。」

  乌云挡住月亮,他脸色暗淡。

  「你知道救你的那天,爸为什么那么晚还在县里吗?」

  「班主任说看见我爸在背水泥,年前我偷偷去看过,他本来腿脚就不好,为了我们还……」

  我哥沉默了。

  我也沉默了。

  也许长大真的就在一瞬间。

  不知道多久,他拍拍我的肩膀:「灿灿,我们要为爸妈争口气。」

  乌云散去,金色的月光洒满他一身。

  他一字一句:「小时候父母是子女的依靠,长大后子女就是父母的底气。」

  「灿灿,让我们做他们的翅膀,带他们飞出村里。」

  层层星光下,我哥金光万丈成为指引我方向的明灯。

  我热血沸腾,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。

  是!

  我要成为陈叔和春花姨的底气。

  要让他俩成为全村最羡慕的人。

  要把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狠狠踩在脚下。

  陈灿灿,灿如星辰。

  纵不能如太阳般耀眼,也要在黑夜里为爱的人开辟道路!

  我要好好学习,我要考上大学,我要让父母为我骄傲。

  听到我的承诺,我哥笑得意味深长。

  第二天天刚亮,他命我把屋里落了灰的纸箱打开。

  然后他得意地拍了拍页面泛黄的两摞笔记,笑得诡异:「这是我特意为你留的初中笔记,今天开始,我要给你补课。」

  我吓得汗毛立了起来。

  总感觉他蓄谋已久。

  6

  那时我在县里读书,每次的月考稳定在班里前二十。

  子瑞哥用一上午的时间给我出了份语数外摸底试卷,当天下午,我捧着三张不及格的试卷呆若木鸡。

  但是子瑞哥善于画大饼,他说保证一个暑假能让我进班级前五。

  我立刻反击他:你吹牛皮的功夫,比你学习还厉害!

  他却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,而且县里学校只有年级前五十才有望考进市一中。

  好吧,我败下阵来。

  于是那几天我活也不用干,公鸡刚打鸣就开始背英语,太阳落山还在抠几何题。

  找陈叔喝酒的叔伯开玩笑:「你不会真要送二丫读高中吧?」

  陈叔滋砸一口酒,答得斩钉截铁:「只要能考上,我砸锅卖铁也送她去。」

  叔伯摇摇头。

  酒意微醺下他竟和陈叔杠起来:「养个闺女等老了端屎端尿就行了,还要供女娃上学,你怕不是因为瑞哥上不了大学,变魔怔了!」

  陈叔气得直接掀了酒桌:「谁说我儿子考不上大学,你们这些人别狗眼看人低!」

  叔伯恼羞成怒,走之前还撂下狠话:「瑞哥儿回来脸色差成那样,他要是能考上大学,把我头割下来给你当尿壶。」

  就着昏黄的灯光,我拐着弯问子瑞哥他到底考得怎么样。

  他右手改试卷,左手腾出来给了我一记脑瓜嘣。

  「没见过你这么笨的,这题不是昨天刚做过。」我疼得龇牙咧嘴大骂他下黑手,他却幽幽来一句:最差能上个211吧。

  最差……211……我沉默了。

  看着试卷上大大的67分,我更沉默了。

  上天给每人分配脑子的时候,确实是不公平的。

 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村长家儿子结婚。

  那天春华姨穿着一件绛红色上衣,她说网上称这个叫开门红。

  我哭笑不得,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开门红是考试第一天。

  席面上张婶神秘兮兮:「咳,听说了吗?新娘据说也是大学生,不过都28了。」

  「女娃考上大学有什么用,那么大年纪才嫁人,也不知道好不好生。」

  春华姨喷他:「咸吃萝卜淡操心,反正你家大鹏娶不到大学生!」

  张婶傲娇地吐着瓜子壳:「哼,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儿子一个月要拿两千块钱!」

  春华姨和我对视一眼。

  无言以对。

  我哥唉声叹气:「张婶,听说现在有个词叫传销,你可别为了两千块钱丢了儿子。」

  张婶瞪他一眼:「你是不是嫉妒大鹏找到好工作!」

  「来来已经到点了,查个分数让大家听听呗。」

  春华姨颤颤巍巍地拿出二手诺基亚,几番犹豫终于递给我哥。

  看春华姨这反应,等着看笑话的张婶更兴奋,她索性一嗓子吼来所有人。

  上次说要把脑袋拧下来当尿壶的叔伯,哼着小曲屁颠屁颠跑了过来。

  我哥气定神闲地打电话,输着证件号,开扩音键。

  电话一通,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  春华姨更夸张,嘴唇都在颤抖。

  电话那头传来机器音,周围一片安静。

  语文,数学,英语,理综,总分635。那一年理科一本线553。

 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。

  我哥冲张婶摊手:「好羡慕大鹏有每个月两千的工作,而我,估计只能上个985的大学了!」

  张婶的脸气得青一阵红一阵。

  之前那个叔伯刚想溜,被陈叔一把抓住,他像敲西瓜一样敲着那个叔伯的脑瓜:「趁着热乎,这会就去尿一个?」

  我哥瞬间被人群围住。

  恭喜声甚至盖过了喜宴。

  那天下午春华姨又从村东头走到西头,她见人就埋怨:「唉,我家臭小子清华都没考上,只考了635分估计只能上个985了!」

  张婶那几天也不去河边洗衣服了。听说她一直在家骂大鹏,骂他成绩不好,骂不给她长脸。

  大鹏嫌她啰唆,连招呼都没打就和同村人去了广州。

  张伯气得扇了张婶一巴掌。

  张婶子坐在院子里见人就哭诉,骂儿子不听话,骂老头不着家,骂老天一点也不善待她。

  7

  虽然出了成绩,但并没有影响我哥对我的魔鬼训练。

  那天我心生好奇,问他高考回来那天为啥脸色煞白。

  明明医生说他的伤势已经稳定。

  他微眯着眼看我,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。

  但奈何不了我连续三天追问,他终于揭秘真相:车坐久了有点憋尿!

  什么?

  我被答案惊地外焦里嫩,良久才回一句:哥你一点也不像个读书人,更不像个学霸。

  他却剜了我一眼,文化人就没有屎尿屁吗。

  我张大嘴,竟无法反驳。

  暑假最后一周我终于能考到90分,我哥也彻底扔了拐杖。

  他报了上海一所高校,出发前两天他带我去后山摘野果子。

  「灿灿,你看前面那是什么?」他指着眼前一座高山,我不以为然,不就是石头吗?

  他却说那是他的另一条路。

  人生就是翻越一座又一座大山,他翻过了高考这座山,后面还有别的高山在等他。

  我听得出神:「哥,你这口才,以后肯定不愁找对象!」

  我哥毫不犹豫又是一个脑瓜嘣,他把一根手链套我手上:「15岁生日快乐,我在上海等你。」

  我哥去上大学了,我听从他的建议开始住校。

  初三开学摸底考试我上了学校红榜:班级第一,年级三十。

  年级主任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,问我暑假经历了什么。

  得知有个985的哥哥给我开小灶,年级主任当场决定把我转到他那个重点班。

  我激动地给我哥打电话,他傲娇地冷哼一声,开始三百字小作文怪我竟然质疑他,挂电话前他给我布置任务:稳定在年级前十。

  接下来一年,我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在知识的海洋遨游。

  这所学校的生源毕竟不如震川。

  有我哥两个月耳提面命以及他的笔记加持,第二年夏天我以年级第六全市258名的成绩顺利考上市一中。

  老师打电话通知喜讯时,我正在吃喜酒。

  大姐因为两万元钱彩礼,被生母安排嫁给了一个四十岁的二婚男人。听说这个男人娶老婆的标准就是,年轻,能生儿子。

  大姐哭得梨花带雨,陈叔来找我时,大姐由八岁的弟弟富贵送嫁。

  富贵一脸横肉满脸不耐烦:「大姐,你小学毕业还能值两万块钱彩礼,还有啥委屈的!」

  大姐看了我一眼,想说什么,却被急匆匆走来的新郎粗鲁拽走。

  这一刻,我忽然庆幸他们当年扔掉我。

  否则,我就是下一个她。

  可有些人并不是你想挣扎,就能摆脱得了的。

  生母胸前别着红花,看猎物似地兴奋盯着我:「二丫,等过两年妈也给你张罗婚事。」

  我嫌弃地看了她一眼,冷冷地说我妈叫唐春华。

  富贵嚼着棒棒糖,煽风点火:「妈,她这是读了两天书看不起你。」

  生母脸色臭得要命。

  更可笑的是,还有人附和富贵。

  「有了养母亲妈都不认,真是数典忘祖!」

  「读了点书就看不起亲妈,要遭天打雷劈嘞!」

  8

  生母面子挂不住气得要动手。

  却被陈叔抢先一步:「你敢动我女儿,我立刻把你家喜事给搅了!」

  这么多年下来,连脾气好的陈叔也受不了他们的无耻。

  以暴制暴虽不提倡,但是欺软怕硬是这些人的劣性。

  经此一事我更加坚定要好好学习。

  我要逃离这封建落后的村庄,逃离这几个吸血鬼,逃离这些内里已经烂透的村民。

  生父听到动静走过来,听他儿子添油加醋说完,他气地脸色涨红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分明。

  「陈坡子,别以为你儿子上了大学你就能耀武扬威!」

  「二丫身上流的是我的血,她是死是活,就我一句话的事!」

  他还和以前一样,从不把我当人看。

  我气得要死,恨不得一刀捅了这个老匹夫。

  如果说生母贪财,那生父是彻底的畜生。

  以前他经常一言不合就拿扁担打我和姐姐,喝了酒后如有不顺,他连生母也一起打。

  后来生母为了逃打就会让我和姐姐做事,她则找各种理由躲在屋里。

  那时我还天真的以为是自己不听话。

  直到后来才知道,原来不是每个小孩都要挨打。生父在外不受待见只能在家作威作福,而我们,只是他发泄无能的工具罢了!

  「我听说高考前要办身份证是不是?」生父忽然冲着我笑地无赖,他用阴森森的眼睛盯着我:「你的出生证还在我这,没出生证你就办不了户口,更别谈身份证!」

  那时上学的报名要求还不严格。

  因为黑户多所以大家基本找找关系就能上,但是高考可没法糊弄。

  生父洋洋得意:「刚刚听说你考上了市一中,难道,你不想参加高考?」

  我紧紧篡住拳头保留最后的理智:「你已经把我扔了,为什么还这么阴魂不散。」

  生父也不恼,他逗猴似地凑近我:「谁让我是你爸,别以为肚子里有点墨水就能甩了我。」

  「你以后得孝敬我,得给我端屎端尿,还要出钱给你弟盖房娶媳妇。」

  「如果你不想考大学也没事,过两年满18就给你说个人家,你姐两万块,你书读的多至少值三万吧。」

  我气得要扇他,可生父已经一拳头上去。

  生母吓得尖叫。

  现场桌椅东倒西歪场面乱作一团。

  被拉开时两人都伤得不轻,生父更惨嘴角出了血掉了颗门牙。

  村长气得要报警,当时村民对警察有天生的畏惧。

  生父却狠狠地擦了嘴角的血,咬牙切齿:「报警就报警,反正是陈坡子先动的手。」

  我立刻赞成:「对报警,他们买卖子女违法乱纪,让警察抓他们坐牢!」

  我一吼,生母哭着扑上来打我:「你竟然要让你老子坐牢,你个天杀的,天理不容啊。」

  可我再也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二丫。

  我是被养母春华姨灌输「有仇必报」的陈灿灿。

  我迅速捡起地上碎裂的碗片,恶狠狠指着生母:「你来送死我就成全你,反正我是未成年,杀人也不用偿命!」

  生母以为我吓她,壮着胆子往前一步。

  我心里的魔鬼滋生。

  我恨!

  恨他们生下我却不养我,恨他们抛弃我还伤害对我好的人,恨再怎么努力奔跑还是被黑暗笼罩。

  既然甩不开这些吃人的恶魔,那就和同归于尽。

  那一刻我丧失理智,手一用力,鲜血顺着破瓷片蜿蜒流下。

  生母吓得脸色煞白。

  她终于意识到我不是虚张声势,惊得挥着双手连连后退。

  这场闹剧最终在村长的调解下协商解决。

  生父当场交出我的出生证,但条件是我25岁之前我得给他们五万块钱。

  我25岁,他们的儿子富贵18。

  那时候县里三室一厅的房子才五万块,他这显然是为了儿子再卖我一次。

  怕我们反悔,生父又让我写下欠条。

  但我坚持在欠条上加一句:拿到钱后我和生父母彻底断绝关系,对方也不能再来威胁和纠缠我。

  生父不同意,还骂骂咧咧说我像防贼一样防着他。

  见我又要捡碎碗片,他妥协:「当年出生就该溺死你,保不齐哪一天,我得死你手里。」

  我看着手上干了的血渍。

  笑了。

  杀你们,我嫌脏了手。

  9

  那晚,春华姨从娘家匆匆回来。

  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她气得破口大骂。

  骂生父母吃人不吐骨头,骂村里重男轻女,骂我俩笨又被人讹钱。

  可骂着骂着她的声音就低了:拿到准生证也好,至少先让灿灿考大学不留遗憾,钱的事,后面总有办法……

  说着她的眼睛红了。

  我连忙安慰,知道前因后果的陈叔也赶紧帮腔,这才让这个雄鹰一样的女人没有落泪。

  高中三年我很少回家。

  一中毕竟聚集了全市的尖子生,第一次摸底考试我考了三百多名。

  但是和糟糕的原生家庭比,这种靠自己努力就能解决的打击只会让我愈挫愈勇。

  文理分科时老师建议我选理科,说是理科好就业。

  但是我坚定的选了文科,因为我已经有了目标。

  三年转瞬即逝。

  我的挣扎和不甘。

  我的报复和抱负。

  随着高考答题铃声响起,呈现在唰唰作答的试卷上。

  考完最后一科外面下了小雨。

  雨丝冰冰凉凉落在身上很舒服,看着蜂拥而出的考生,我有些恍惚。

  过了暑假我就十八了。

  成年后我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卖了换彩礼,也不用为了上学而处处退让。

  雨后新生,说的就是我吧。

  机械性地跟着人群走,忽然有人拍了我的后背给我吓一跳。

  两年没见的我哥穿着一件红色花衬衫,笑得骚包:「帅不,补给你高考开门红。」

  也不知怎的,我鼻子一酸哇哇哭了起来。

  我哥在众人侧下手忙脚乱得给我擦泪:「哎,这这这……也不至于感动成这样……」

  那天,我哥骑着电动三轮车载我回家,一进村就遇到上次说要给陈叔当尿壶的叔伯。

  「瑞哥儿,这是最新款电动车吧,得要些钱了吧。」

  「也不贵,两千多块钱吧,给我爸骑着玩儿。」

  骑上系着大红花的电动车,穿着红色扎眼的花衬衫,我哥成了村里的显眼包。

  十分钟的路程走走停停,硬是被他拖到半小时才到家。

  10

  我被上海最好的法律学校录取。

  通知书下来那天家里正好在办升学宴。

  生母拽着富贵一脸讨好:「二丫,反正你暑假没事,给你弟也补补课呗。」

  自从几年前被我吓过,她再也不敢上前打我。

  外面鞭炮轰轰响,我抠着耳朵:「行啊,补课费提前交一下。」

  一听钱她脸色黑了:「你还欠我家十万块钱,你咋不给我。」

  听听。

  压榨我时把我当家人。

  一提到钱我就是外人。

  富贵低头玩着游戏机,头也没抬冲他妈吼:「学习有什么用,反正她以后会给钱我花,你就放过我吧。」

  我第一次觉得富贵挺好。

  大吸血鬼生下的小吸血鬼,血债血偿。

  和生母的贪小便宜相比,生父是个闻到肉味就不撒嘴的人。

  听村里人说我家买了电动三轮车,他一路寻到后院然后一咕噜坐了上去。

  这时有人给他递了根芙蓉王。

  生父许是觉得这人上道能聊,忍不住感叹:「还是上大学好,有钱途,以后让二丫也给我买新车!」

  他一边摸着新车龙头,一边自言自语:「看你人高马大,是这次请来的帮厨吧?我悄悄跟你说,考上大学这丫头是我闺女,我才是他亲爸!」

  那人笑他:「你闺女为啥在人家,我看你吹牛。」

  生父啧了一声脸色不悦,靠近对方的耳朵小声嘀咕:「那时候不是计划生育嘛,她上面有个大的,为了生儿子,我不就把她给送走了。」

  小伙主动给生父点烟,摇了摇头:「唉,既然送人了,那她对亲生父母就没有赡养义务了。」

  生父猛吸一口烟,吐着烟圈连连挥手。

  「小伙子你不懂,我网上查过,收养要办资料证明。」

  「村里人不看重规矩,她养父又是一根经,当年被我讹了三百块钱都不知道要收据。」

  「这丫头啊,是甩也甩不掉我咯。」

  生父还在沾沾自喜,我怒气冲冲从屋里窜出来:「能定罪吗?」

  男人掐掉小灵通,关掉录音笔,冲我点点头:「结合你之前提供的十万借条,以及刚刚的口供,至少证明他有嫌疑买卖子女,敲诈勒索,以及逃避计划生育。」

  三项罪名一报,生父当场吓尿了。

  他气得手在抖:「你故意找人来坑我,那个借条是你故意的!」

  当然是故意的!

  生父是个贪婪且没有下限的人,只有让他知道痛他才能害怕。

  生父怕什么?

  怕坐牢,怕没有钱。

  男人拿出警官证,大声问他:「逃计划生育要罚款夫妻要结扎,买卖子女敲诈勒索要判刑和坐牢,我再问你一次,这个陈灿灿是不是你闺女。」

  村里人听到动静一窝蜂进来。

  富贵看到有人冲他爸吼冲上去就要打人,被我哥一声喝住:「你在袭警!马上抓去坐牢!」

  富贵吓得腿都软了,警官又一次大声重复刚刚那句话:「最后问你一次,陈灿灿,到底是不是你女儿。」

  生父像是被人抽掉脊骨,吓得瘫倒在电动车上声音颤抖:「不是,不是我女儿。」

  那天,生父一家像见了鬼似的,仓皇而逃。

  宴席散去我哥送警官出门:「没想到你真的做了警察,这次多亏你帮我妹妹。」

 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小伙是我哥高中同学,而且他上个月刚拿到警官证。而我这边是他接手的第一个「案子」。

  警官大手一挥:「你妹妹就是我妹妹,以后再有人找你麻烦,我给你解决。」

  经此一事,我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。

  11

  那晚星河灿烂。

  月色如银。

  我和哥躺在院子里纳凉。

  他说明年打算考研,问我的梦想是什么。

  我说我想做个律师,为所有的女性和孩子鸣不平。

  我还想多赚点钱,以后带养父母去城里生活。

  我们聊了很多,最后聊到小时候的趣事。

  我哥笑着看我:「灿灿,我以前为了让你叫我哥,故意往你身上扔虫子,现在想来真的是很幼稚。」

  我蹙眉:「我一直以为你是讨厌我。」

  他哈哈大笑:「别人都有妹妹就我没有,我喜欢你还来不及,怎么会讨厌你。」

  说后他又神秘兮兮地盯着我:「你还记得第一晚吃的荷包蛋吗?」

 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:「我煎的,我对你好吧。」

  我诧异地看向他:「那天我都饿晕了,还以为你和妈都不待见我。」

  我哥腾得一下从藤椅上坐起来:「你可别赖人啊,你知道那晚你在门外待了几分钟?」

  我哥张开五根手指:「五分钟都不到,我妈面都没煮熟你就晕了,这才把我拎起来给你煮面煎蛋。」

  我诧异又感动,原来我一直被人默默爱护着。

  只是有些人不善言辞。

  他们甚至忠言逆耳,明明一心对你好却被你一直误会着。

  我蹬得一下站起来,立刻冲进屋里。

  春华姨和陈叔正在屋内看电视,不知道看到什么情节,她边抹泪边念叨:「父母对他那么好,这孩子恩将仇报连口饭都不给,真是个挨千刀的……」

  陈叔连忙给媳妇拍背安慰她这只是电视,不能当真。

  我也赶紧抓住春华姨的手连连保证:「妈我以后一定好好给你们养老,等我上班了,所有钱都给你管。」

  她看了我一眼,破涕为笑:「谁要你的钱,我是眼里进沙子了!看你们父女俩,没一点眼力见儿。」

  好吧,就当是我看花眼了吧。

  大一暑假,我用兼职来的工资给春华姨买了条金项链,又给陈叔买了几件新衣服。

  听说张婶家的大鹏终于从广州回来,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生父家,砸了他们家的大门。

  原来这所谓的熟人介绍,只是生父收了人家两百块钱中介费,把人送到一个传销组织里。

  大鹏忍气吞声多年,终于在警察破获案件后被解救出来。

  生父被同村其他受骗的人,打断了腿。

  生母天天伺候他,还被她殴打辱骂。

  听说我给养母买了金项链,生母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。

  「二丫求你救救我,我不要你的金项链,只要给我两百块钱买点吃的。」

  原来富贵偷走家里所有钱说要去闯荡社会,临走时连个子都没给他们留下。

  她哭得凄惨,像倒豆子一样哭诉当年扔下我是多么逼不得已。她骂生父脾气大不把她当人看,骂儿子是个禽兽只会压榨家里。

 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?

  她一切的苦难并不是我造成的。

  「二丫你真的不念旧情,见死不救?」见我毫不心软,她开始道德绑架。

  我冲她摇摇手指。

  她以为我反悔,眼睛一亮。

  我却冷冷纠正她:「我不叫二丫,我叫陈灿灿。」

  在她呆愣的目光中,我盯着她一字一句:「你忘记了吗,二丫已经死了,死在七岁生日那天。」

  「是你亲手杀了她,你是个杀人凶手。」

  生母脸色煞白:「二丫,我不是故意的,我只是,只是……」

  她只是了半天,自己也编不下去。

  而对于给我带来十几年来的苦难和噩梦,她只轻飘飘来一句,不是故意的。

  呵,人性啊。

  我再也不想看到她,掉头就走。

  生母可能意识到我的决绝在身后号啕大哭,可她,他们再也影响不了我。

  我迈着坚定的步伐大步往前走。

  我会过的越来越好,会报答帮助我的人。

  纵然力量薄弱,我也会绽放微光,救助那些需要的人。

  我的人生还有很多的可能。

  唯独,不可能是他们的女儿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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